馬兒停在清河河畔。 清河本是護城河的一個分支，也是皓京極清雅的一處風(fēng)景。只是此時夜色更深，除了他倆再無旁人。頗似情竇初開的男女在幽會。

解羅裳被這個想法下了一跳，想起剛剛的親密接觸又氣上心頭。

“喂，你難道都不會道歉的嗎？”

燕云輕一臉的無辜，她難道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嗎？

“什么道歉，我可救了你啊，這么快就翻臉。”

“你——你救我我很感激，但是，你當眾輕薄于我，就要道歉！”

“真的只是想我道歉？而不是想讓我對你負責(zé)！”

“你癡心妄想！天下間好男兒多得是，我嫁誰都不會嫁你！”

“好，你說的，那咱們可兩清了。”

解羅裳冷哼一聲，氣沖沖地轉(zhuǎn)身要走，卻被白衣?lián)踝∪ヂ罚骸澳闳ツ膬海俊?

“都說兩清了，你還管我去哪兒？”

“你難道還要回青樓？”解羅裳的白眼和不理睬把白衣惹急了，他直接扯過她的胳膊，好言相勸道： “不要再回沁香閣，那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放開！登徒子……放開我……”不顧解羅裳懊惱的吵嚷掙扎，白衣扣著她的手，把她帶到愛駒跟前。

“給。”

白衣從馬背上取下自己的錦披，遞于她。她的手，如這夜一般涼。

雖然不想接，但更深露重，只著中衣的她實在難當夜風(fēng)刺骨。冷冷說聲謝了，解羅裳沒好氣地接過系上，轉(zhuǎn)身離去。

她還能去哪呢？天下如此之大，她能回去的只有沁香閣。

白衣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禁出神。

自己這些年游歷山川，踏險尋幽，修身養(yǎng)性，定力比尋常人要好。可方才在沁香閣竟對一個陌生女子陡生俗念，自己是魔怔了嗎？

他指劍問青天，卻得不到任何回音。月下寶劍疾飛，玉人身形如虹。

劍方舞畢，滿樹落葉蕭蕭而下，逐水消逝。

一如，她的影。

解羅裳重返沁香閣，境遇已是天壤之別。

媽媽除了歸還她畫，便不再露面。姑娘們也多側(cè)目唏噓之聲。

那晚驚現(xiàn)女兒身，張華自覺被她戲耍，丟了臉面，此后一直找媽媽麻煩。虧得她身家豐厚才沒被攆出去。

唯有彩綾，對她怨懟發(fā)泄之后又嬉笑和好。 二人日日歌舞為樂，亦師亦友，倒也愜意。

轉(zhuǎn)眼三日之期已過，黑衣沒有尋來，不知會不會信守諾言，不再糾纏？

解羅裳竟隱隱有些失落。

晨光微熹，草木猶潤。白露侵漬宮墻，似要喚醒這尚在惺忪的巍巍宮城。

鐘鼓鳴起，宮門大開。文武百官井然而入，經(jīng)玄英門，武德門，至宣政殿，等候早朝。

內(nèi)宮之中，諸殿宮女太監(jiān)徑相奔走忙碌，一天的活計兒又要開始。

長生殿內(nèi)，醇香氤氳，碧紗輕搖。重重帷幔中隱約透出兩道絕色的身影。

“皇上，該上朝了。”女子起身，柔聲輕喚。卻不知男子只是假寐，聞言一個翻身，已圈她入懷。

“啊——，皇上！”女子猝不及防，依舊勸道：“時辰不早了，大臣們只怕都等急了！”

“ 別動，朕想多抱你一會兒。”

女子微嗔，一雙粉拳抵在男子胸口，進退不得：“皇上每天都這樣，可是坐實了臣妾狐媚惑上的罪名，難道就不怕那些老臣們問責(zé)嗎？”

男子輕笑，食指點上她鼻尖，滿眼寵溺：“誰敢說你有罪？不早朝又如何？為了你，朕甘愿做一個昏君。你比這江山重要一百倍！”

“皇上，臣妾不理你了！”女子已聽慣了這離經(jīng)叛道的情話，只假裝懊惱。

看著懷中的可人兒又羞又惱，嬌艷欲滴的惹火模樣，男子不禁欺身，雙唇覆上美人香額，卻是蜻蜓點水，淺嘗輒止：“好了，不逗你了。幫朕更衣吧。”

“皇上欺負臣妾……”女子著惱，負氣下榻，卻依言去準備。

殿外，徐公公正手執(zhí)拂塵，焦急踱步。一見著皇上，忙不迭地迎上來：“哎呀，皇上，大事不好了，最近京中流言四起，弄得人心惶惶的。宣政殿那邊都炸開了鍋了！您快去看看吧！”

皇帝靜靜聽他說完，面上卻無驚詫焦灼之色。只徐徐吐出四個饒有深意的字：“流言，甚好。”

徐公公不明所以，一愣神的功夫，皇帝已步出老遠，只得疾步追趕：“皇上，等等老奴啊……皇上！”

看著皇帝離開，方才還是歡顏的女子，此刻卻斂了笑靨，垂眸憂思。

“楚長歌，你真的愛我勝過你的江山嗎？如果我欺騙了你呢？”

她收回沉落的目光，遣退了所有宮人，于梳妝臺前坐定，玉指輕撫瓊面。

眉如遠黛，眸似古潭，鼻若玲瓏；晶唇一點紅，芙蓉新吐蕊。

青銅鏡中，姣顏如昔。十三年，恍若未改。更添了幾分柔媚，幾許淡然。

她是皇帝唯一的女人，圣眷不衰的靈瀟妃，這后宮無人能比肩。

洞房花燭之夜，她的男人，天下至尊，深情款款地對她起誓：“楚長歌一生只愛夏侯靈瀟一人，生同衾，死同穴。”

初戀情傷的她再也不愿相信，后宮佳麗三千眾，三千寵愛怎會集于一人之身？

然而君無戲言，他做到了。

十三年，皇帝獨寵靈瀟妃，只眠長生殿。

如此專情的帝王，讓滿朝文武惶恐，讓后宮妃嬪怨恨，讓她慶幸又不安。

“如果我欺騙了你，你會原諒我，依舊愛我嗎？”

“長歌，我是解靈瀟，云州解家……”

“我好想我們一起去云州，我的家鄉(xiāng)……”

“我好想我的親人，哥哥，嫂嫂，羅裳……”

“……”

偌大的長生殿，沒人聽得到她的心聲。

宣政殿內(nèi)，龍顏震怒，群臣惶恐。

原是京中謠傳星象有異，大禍將至。

一曰：妖孽亂世，奸臣當?shù)溃幥株枺路ド希挥衷唬夯仕媒K結(jié)，楚室衰微。

“微臣失職，罪該萬死！”禮部尚書張端掌管天朝教化，天子腳下卻生了這等紕漏，他自知難辭其咎： “眼下流言日盛，貽害無窮，請皇上早謀良策，以定民心。”

“哼！天日昭昭，四海升平，何來此無妄之言！”皇帝劍眉怒挑，目光如炬，俯視群臣：“眾卿家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