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它還在的時候我就叫它二狗子。

每次上街都像一頭困在家里的小牛一樣興奮得亂撞，媽媽叫它小白它總不聽，可是聽到我一聲令下“二狗子”它就能飛奔過來一頭撞在我腿上，惹得路邊的人一陣笑。

狗子剛剛來到我家的時候，我正讀高三。那時候壓力如山，一回到家看到一個毛茸茸的結白的小團子在我的腳下滾來滾去得時候禁不住笑了出來。它那么小，眼神那么無辜以至于在它走了之后每每讓我難過不能自已的還是她第一次看我的小眼神。

二狗子其實是個女孩子，也不是什么名品狗，于是每當別人問它是什么狗的時候我會仰頭一笑哈哈哈道它是二狗。不知道是它二才有了這個名號還是由于這個名號才成就了它這樣的一只蠢團子。

開始的幾天我們家狗子還真會賣乖，從來不會把我的拖鞋叼到花盆里，也不敢沖上我的床打好多轉子，當然作為一個山中土豪它的本性最終會暴露。就像我媽說的，完了，你家狗子要是跟著你混幾天一定會成為一個女二貨加土匪。

預言一點點實現了，首先這只女二貨修煉成了一個每天早晨的必修課，它竟然彈跳起來以一個完美的斜拋運動將自己的臉以一百八十分的貼合度撞在我的床上。我驚訝得想，狗子你是嫌鼻子高還是嘴巴長，還是你們狗界都以平為美，每天都重復覺得自己的想法好有創意好新奇然后被自己和狗子感動。我每天刷牙的時候都會去欣賞這一精彩表演，然后因為笑叉氣吞下好多難吃的牙膏，只是這竟然是我每每想起高三那年最大的溫暖。當然，作為我的狗子，它理所當然得成了狗中女土匪，只要門一開絕對以一只女匪沖向自己久別的山寨一樣，速度簡直驚人。狗子雖然身軀較小，可是這不能阻止它稱霸山寨，對面樓很帥的哥哥養的一只威武無比的哈士奇第一次見到我家二狗子的時候，兩只狗一下子就對上了。我曾經以為愛情的火花就是這樣擦出來的，可是這火花卻亮瞎了我和帥氣的哥哥的眼，以至于我對哈士奇哥哥的邪念被尷尬削弱了好多。我不知道我們家二狗子這么勇敢，對峙了一會就嘶叫著撲上去，那只本性蠢萌的哈士奇嚇得跳了一下，如果還能形容一下哈士奇的表情，我覺得網上有一張圖就是哈士奇遇見藏獒那個表情，然后二狗子就更兇了，果然是女土匪啊，但是這樣下去讓哈士奇哥哥怎么看我，我忽然醒悟大喝一聲“二狗子！回來！”它是乖了，可是我仿佛感覺到來自哈士奇哥哥以及周圍的人奇怪的目光，頓時都開始慢放了，我察覺到了來自這個世界深深的笑意，這么久以來我用心保持的文靜女孩子形象好像一下子幻化成了泡影。。我木訥得微笑了一下，“小，小白，我們回家吧。叔叔阿姨，我先回家了。哥哥，我先回去了。”可是這只臭狗子箭一樣的跑了出來，立定站在隔壁阿姨的小白貓面前，靜靜對視著他，絲毫沒有理我。在眾人之前讓我如此丟臉，我的內心簡直是崩潰的，好不容易能跟哈士奇哥哥句話了，都被臭狗子給破壞了。憤怒加羞愧之中，我仿佛又忘記了自己正處在人群里，第二次當著哈士奇哥哥的面大喝一聲“二狗子”。這廝終于，愿意跟我回家了。

我訓話的時候，它就那樣定定看著我，眼神里那種依賴和調皮讓我覺得自己心都化了。后來我媽媽跟我說，你那次哪里是在訓話，完全就是在哄你的狗子。

熬過了高三，我執意要去南方。爸爸媽媽沒有多說什么，都在默默操心我的行李。二狗子在臨走前幾天好像察覺到了什么，它不停在我的床上鬧騰，總是咬著我的褲管不放，眼神還是那樣依賴。

爸爸媽媽送我去車站，哈士奇哥哥帶著狗站在離爸媽很遠的地方，他們都在對我微笑。媽媽把二狗子關在屋里，怕它像平時那樣粘著我不放，每次我走的時候它都笨得不顧一切要沖過馬路送我上公交車還執意在公交車走后很久來慢慢回家。我透過車窗，看到爸爸媽媽開始抹眼淚，難過得一塌糊涂。忽然模糊的視線里沖出來一個小團子的身影，毫不顧忌馬路上的車輛就沖向我的班車，我眼淚刷得一下想大雪一樣紛紛而下，一把抱起我的二狗子，吻了它好多遍。但我還是走了，看著車窗外爸爸媽媽的身影，哥哥和哈士奇的身影，以及我的二狗子追著班車奔跑的身影，直到他們都消失在視線里。

每次打電話的時候，二狗子好像都能聽出我的聲音，在媽媽身邊汪個不停。有時候會覺得幸虧有二狗子，能幫我陪陪我的父母。

終于盼到了寒假，回到門口那一霎那，我忍住眼淚。媽媽和爸爸都在忙，不在家，我作為山中女匪是不會讓爸爸媽媽去接送我的，于是坐在門口。我能聽到二狗子一只在嗅，一直在急切得叫喚，半年以后這小家伙還記得我的味道和我的一切，才會有那種只有面對我時才有的特殊的信賴的呼吸和叫聲。

擁抱過爸爸媽媽，打開門。二狗子一下子撲到我懷里，抑制不住興奮得大聲喊叫，在我懷里扭動它大了一倍卻還是嬌小的身軀，撒嬌不肯停下來。媽媽邊做美食邊笑著說，一看你回來小狗膽就變大了呢。又聽見一聲狗叫亂入，回頭一看哈士奇站在門口，哥哥在它身后微微笑著。我放下二狗子，走過去，深深看著哈士奇哥哥，少年又俊朗了不少。兩只狗子已經在愉快地玩耍了，因為他和它的哈士奇都被留下來吃晚飯。可我總覺得氣氛不對，這兩只狗子，好像有了點隱情，以前可是每次見面都狂吠不止的呢。

爸爸媽媽在春節期間會去拜訪同事，所很多時候都是我一個人而寒假我要上舞蹈課，每天出門二狗子還是送我，進門以不變的熱情歡迎我。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進門之后，狗子連叫聲都沒有。看它趴在窩里，我嗔怪它為何不來接我的時候，狗子用了很大的勁站起來顫抖蹣跚著走到我身邊，那一刻我真的體會到了什么是震驚和難過。我丟下手里的包，一把抱起它，它在我懷里不住得顫抖，孱弱的小身體時不時抽搐一下。我沖出門外，一路奔跑，可是路上根本沒有車。抱著狗子，在北方冬天冷風凜冽的馬路上，在這過年的時節，等著一輛救命的出租車。爸爸媽媽去了鄉村沒有信號，用打車軟件也毫無用處，我拉著哭聲在街上找尋車輛，小狗子也聲音顫抖著。突然它開始痛苦得嚎叫，脆弱無力可是那種痛苦很明確。一秒之后，我沖回家里，把狗子放在它的小席子上，我掉著眼淚可是我知道我必須做點什么，托住它的頭，我一點點撫摸它，從脖子到尾巴，一遍一遍溫柔的試探，終于發現沒碰到它靠近后腿那一塊腹部，小狗子就慘慘得叫喚。我迅速上網查詢，可是都很籠統，毫無用處。倘若是中毒，那必須先喝牛奶，拿來溫熱的牛奶時，小狗子躺著不動。那一刻我仿佛第一次透過一條生命直面生死，可是除了難過和驚懼別的什么都沒有。小狗子根本沒有辦法動，我用手指蘸牛奶喂到它嘴里。碰到它已經干硬扎人的小鼻子的時候，我眼淚又來了。它咋咋嘴，緩慢吞咽牛奶，眼睛周圍全是眼屎，我拿來紙巾緩慢給它擦拭，可是它還是沒有停止抽搐，它抽搐一次我的心就裂開一次。沒有辦法，我找來家里的胃藥肚子疼的藥，找來家里媽媽常備的針管，用牛奶沖劑后，撐開小狗子的嘴，一滴一滴給它喝。喝完藥許久之后，它停止了抽搐，靜靜睡在那里沒有太大動靜。我起身準備把藥收拾一下的時候，它忽然醒了，我安慰它說我待會就回來。可是沒等我說完回來，我看到它雙眼全是淚，滑落的時候打濕臉上的毛，也落在我的手上，那樣滾燙的溫度一下子灼傷了我。我握住它的小爪子，頭靠著它，讓它安心。偶爾腿麻，我動一下它就驚恐得睜開眼睛，于是沒有辦法我在它的小窩旁邊硬生生用一個姿勢趴了四個小時。凌晨五點的時候，一陣敲敲門聲一下子嚇醒了淺淺入睡的我和狗子。我看看狗子，它的眼神全是絕望和不舍，一瞬間我腦袋嗡聲作響，看著它絕望的不休止得流淚，我也哭得不能自已。抱起它打開門后，看見哈士奇和哥哥站在那里。他摸摸我的頭，換了一種合適的辦法抱著狗子，火速送我們去了寵物醫院，一路上哈士奇在小狗子旁邊不停得嗚咽。在鏡子里對上哈士奇哥哥的眼神，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么踏實過。

大夫說，不錯，小狗腸胃炎嚴重，不過施救措施得當，能再活著。

我當時雀躍，卻看到哈士奇哥哥與哈士奇露出了神似的開心的笑容。

回去時，前一秒我還在數落病中的二狗子讓老娘勞心費神，后一秒自己就睡得像個二狗子了，他還說醒來看到我家燈還亮著，過來看到我哭得像個小兔子而二狗子在我懷里一副將死之狗的小表情時心疼得要死。由于醒來時我躺在他懷里并且他向我友好展示了手機里我的睡相時，我就默默相信了他說的話。哈士奇仍然時不時對二狗子嚎叫兩聲，哼，這一對狗子！但是看著二狗子眼神逐漸清明起來，我還是最開心的一個。看到它掉眼淚的時候我心都碎了，哈士奇哥哥說多人痛苦了可以選擇說出來，可是它難過了只能流淚。我看看哈士奇哥哥，頭靠在哈士奇哥哥肩膀上吃了他的豆腐，不過他摸摸我的頭。嗯哼？！

好像很正常，發生了什么事嗎，女土匪收服了二哈，女土匪收服了帥哥。嗯，是的。

寒假飛快結束了，我又要返回南方的城市了。同樣的情景又重現，還是那些人，那兩只狗。但是二狗子看我的眼神里又多了一種患難之交的愛意，哈士奇的眼里除了哥哥和二狗子也有了我的位置，哥哥光明正大站在父母的身邊安慰他們也用眼神無數次跟我道別跟我約定，父母的難過卻比第一次更深重。

哈士奇哥哥時常帶著兩只狗子去郊外玩耍，，他說二狗子可喜歡玩那里的一條溪水了，還老欺負二哈，可是二哈特別情愿。不過那兩只進度太快了，聽媽媽說她要當奶奶了我沒憋住在宿舍笑岔了氣。哥哥時常發給我那兩只在車上的表情，迎風探頭，然后那些風中的狗頭和狗牙每次都帶給我很大快樂，哥哥也對父母很好，按照媽媽的意思好像是時候真正當奶奶，我羞澀一笑老媽你真腹黑！人家還要好好學習呢！哈哈哈！

我以為幸福就是這樣了，他們會等著我回去。

所以當媽媽打電話過來說二狗子死了的時候，我還想老媽怎么開這樣的玩笑。媽媽說，二狗子走在路上，她和它同時看到馬路對面有一個女孩子的背影，頭發，身高，動作，行為，甚至從空氣里遠遠傳過來的氣息，都完全是另一個我。二狗子不會思考，更不可能思考，就沖向馬路對面，迎上來的車就此讓我的狗子在美好的期待中結束自己的生命，結束了肚子里孩子的生命，結束了哈士奇的生機。馬路上一片血跡，慘絕人寰。那個女孩子轉過頭來，驚得花容失色，媽媽發現她與我完全不像，二狗子出事的那一刻，她只是一臉嫌棄厭惡覺得這一幕打擾了她的心情。

媽媽哽咽著。

我手機掉到了地上，站在原地，南方春寒未消，我渾身顫抖著，凍僵了才開始流淚。后面幾天都會覺得見到強光會眼睛刺疼，可是一想到二狗子忍不住還是會呆滯，難過。

媽媽說的對，從今以后再也不會有一只狗大清早用臉撞床可能只是為了你能大笑幾聲，再也不會有一只狗在你沒回來之前呆呆等在門后聽到你的腳步聲就仿佛活了過來，再也不會有一只狗看到你是開心得瘋狂打轉。。。。。。。

再回去，已經是暑假。

坐在哥哥的車上，哈士奇一直沉默著望著窗外坐在后座，哥哥眼里也多了一層悲傷。來到哥哥常帶他們出來的郊外，那條小溪仍然流淌，不過再倒影不出二狗子了，只有爸爸媽媽，我和哥哥，哈士奇的眼中有你，一直有你。

二狗子啊，你這只小笨狗。

當時你病了，我握著你手求你不要死的時候，你哼了一聲我以為你答應我了。你這個騙子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