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朗月當空。

云層之上的圓月，顯得格外的明亮。仿若皎潔的玉盤，懸掛于暗藍的綢緞之上。月光水銀瀉地般，流淌在雪地之上，青松之中，翠竹之間。天水潭中的月影，不時被調皮魚兒攪碎，化作搖曳的熒光。

院中拼接鋪設了十余張竹席，竹席中間擺了張矮長桌。長桌一則放著個炭爐，爐上置了口砂鍋，鍋中熱燙翻滾。圍繞爐旁，放了許多盤子，里面擺滿新鮮的肉片魚片，應節蔬菜。長桌另一則放了個大盤，里面整齊碼放了許多月餅，周圍小碟中各裝著蜜餞干果，瓜子核桃。還有一盤放了許多金橘。

在長桌周圍，散置了幾個極大的蒲團，縹緲峰眾人或坐或臥，二三成群，飲酒夜聊，觀賞秋月。

石溫坐在寧雪盈與古艾中間，正抓了個月餅塞到口中，嚼了幾口，含糊的道：“這月餅真好吃，入口酥脆松軟，甜咸適于，餅餡中的火腿香味突出，油而不膩?！?

韋青松見這小子雖傻，吃卻是行家，頓生知己之感，笑呵呵的道：“這是我照中原南方制法所做的云腿月餅。餡中以火腿為主，輔以葵花籽、花生、核桃等物。而餅皮則是將面皮搟得如紙般薄，十二層相疊，包上餡心，烤制而成?！?

石溫伸出個大拇指，夸道：“這位師兄真是高人，只看你那火鍋湯頭，清如白水，但卻香味濃郁，怕是花了不下三天的功夫才能熬出來?！?

一旁寧雪盈柔聲道：“胖胖，這是我大師兄韋青松韋師哥，別這位師兄，那位師兄的。”

石溫呵呵笑道：“原來是大師兄啊。”

古艾嗔道：“不是大師兄，你要叫韋師兄?！?

韋青松聽得石溫夸獎，心中樂滋滋的，不但將石溫視作了知己，還覺得相見恨晚。忙道：“不礙事，不礙事?！?

說著便同石溫聊起了烹飪之道，各方名菜特色、制法，引得其他弟子也移了過去，聽二人談話。

另一方的雪無馨，抱了只酒壇，坐在無玥旁邊，抱怨道：“二哥，今天可得讓我喝夠！瑜瑄只要在山上，便把我看得死死的，每天就吃飯時那一小壺酒，還得和你分著吃?！?

無玥舉杯與另一邊的清音碰了下杯，一口飲盡，笑道：“好，今天就讓你喝個夠。想來你會喝酒，還是當年我教的。記得那時被大姐發現了，還被大姐狠狠訓了一頓?！睙o玥說著，又斟了杯酒飲下，遙望空中明月，怔怔呆坐。

忽然間，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月空下響起：“哼！訓你們有何用，你們有在乎過我這大姐嗎？”

眾人皆是一驚，四處張望。可那聲音卻是飄忽不定，說前個字時還在西側，說下個字又去到了東面。一干弟子面面相覷，均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詫異之色。

雪無馨更是手中酒壇跌落在地，壇中美酒從壇口溢出，頓時院中飄滿了酒香。

無玥陡然站起身來，雙眼望著前方院外，面上表情不住變化，眼中透著些許無奈、思念與溫情。依然端著空杯的手，竟是有些微微顫抖。

清音卻是面容平靜，神色如常，輕啟朱唇，柔聲道：“你終于肯來見玥郎了嗎？玥郎無一刻不在思念你，只是苦于你不愿相見?！?

眾弟子一時不解，師娘怎么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都順著無玥的目光往院外望去。只見在天水潭前，田地之間的小道上，站著個白衣女子，夜色朦朧之下，看不清她的樣貌。

“哼！”那女子又冷哼了一聲，語氣中略顯哀怨：“念我，他若是真的念我，又怎會話也不說一句，就拋下了我和三妹！三妹孩子心性，我卻不是那般好騙！”

無玥此時早是滿面悲色，凝視著前方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突然將手中空杯摔碎于地，拿過桌上酒壺，掀去壺蓋，幾口將壺中之酒飲盡，發出一陣長笑，一陣滿是傷情，苦悶無比的長笑。

眾人正為師父這怪異舉動驚惑之時，只聽得笑聲忽止，無玥朗聲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吟誦聲中，盡是悲涼無助，滿懷滄桑。

那女子沉默了好一會，淡淡的道：“好句‘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你才高八斗，若真是念我，何必用前人之詞?！?

無玥苦笑道：“這首子瞻于中秋大醉，懷胞弟子由所作之詞，乃千古絕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數百載了，每逢中秋，我總在心頭默誦此詞。今日終于可吟將出來，大姐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又是一片沉默，一陣柔風拂過，女子終于開口道：“三妹過來，我們去吧！”

雪無馨站起身來，不敢和眾人說話，默默的走到那女子身邊，讓女子牽了自己的手，便要離去。

無玥忽道：“大姐，妖族贊普①是否與魔族可毒②定下了……”

那女子打斷道：“不錯，你們自己好自為之。我因為你的關系，數百年來，一直盡量說服贊普，不與魔人聯軍，亂你中華。不過在二十年前，我已將圣女之位傳于女兒。現在的事我不愿管，也管不了?！?

女子說完，牽了雪無馨又要離去，清音柔聲道：“你的外孫女就在這里，難道你不想見見就要離去？”

女子身軀一震，回轉身來，佇立當前。

清音站起來，走到寧雪盈身前，低聲道：“那便是你外婆雪無緒，你去見見她吧?！?

寧雪盈一時腦中一陣轟鳴，雖然從無玥等人的對話中她已然猜到些許，但真的確定后，仍然是驚震不已。

寧雪盈點了點頭，深深吸了口氣，垂首慢步走了過去。眾人都沉默不語，靜靜的望著院外。

過了約柱香時間，雪無緒忽化作一道光華，帶著雪無馨投向天際。寧雪盈茫然而立，望著天空，直到那光華沒入黑暗中，才神色恍惚的走了回來。

無玥等人朝她看去，見她手中多了條毛茸茸的白尾，還有一本不知道是什么質地的書卷。

寧雪盈走到無玥面前，好一會才低聲道：“她說雪狐族修行再差，也不會拖條尾巴在身后。然后還給了我這個……”說著將手中那書卷遞到無玥眼前，說道：“她要我好好修行，把我……把我……把生我那人找回來，不管是生是死?！?

無玥望向寧雪盈手中書卷，見上面赫然寫著“妖語道心訣上冊”，長嘆了口氣，說道：“沒想到大姐會把此卷交予你，該當如何，你自己斟酌吧！”

寧雪盈轉向清音道：“師娘，可以幫我把這狐尾做成腰帶嗎？雖然我一直希望它可以早點從我身上取下來，可是、可是……”

清音溫柔的將寧雪盈攬入懷中，接過她手中的狐尾。只覺得她淚入泉涌，埋首在自己懷中哭泣，不多時已經把自己胸前衣襟哭濕了一大片。

①贊普——妖族對妖王的稱呼。

②可毒——魔族對魔王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