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日，歡宴進入了尾聲。

朝日悄悄探出頭來，溫暖的光輝透過窗戶輕輕的灑入房中，試圖喚醒仍在沉睡的人們。

寧雪盈俏立窗前，怔怔的望著窗外，幾只雀兒落在了院中地上，歡快的蹦跳嬉戲，不時的發出幾聲脆鳴。

自幼于飛云崖長大的她，時時被書中與師兄師姐們口中外面的世界深深吸引，還記得那次母親歐陽紫琪說要帶自己和寧不塵去夜郎城時，她興奮得一夜不曾入睡。

這是她第二次離開飛云崖，居然比飛云崖的眾位師兄師姐走得更遠，而且這還是他們也未到過的地方。

幾日下來，她與整個月族建立了深厚的關系，更認識了許多要好的朋友。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在開心之余，總有些悲傷縈繞在她的心間。她的腦海中總會想起阿爾蓋倒下時那突來的一刻，想起彩月兒臉頰上那兩行與自己平日里哭泣完全不同的熱淚，想起從昏迷中醒來時，赤木和赤塔已經冰冷的身體。

小澤坐在她的肩頭，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用舔濕的絨毛在臉上擦拭。靜靜清理的它，像是在享受這寧靜的一刻，千萬年來不斷找尋著的自己，是否真的就如雪無馨那日所言，除了會說人話，什么用都沒有？

“喂！看什么呢？”

一只手用力的拍在寧雪盈的肩上，把她嚇了一跳。院中的雀兒“撲撲”展翅，轉眼飛上空中，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得驚慌逃竄。

寧雪盈回身去看，見雪無馨宿醉未醒的站在自己身后，正眼中無神的望著自己。在她后面，古艾一身無力的坐在桌前，正抱著只茶壺不住的喝水。

想來這茶水應該是抱她們到這屋中休息的月族，為她們準備的。

看著這兩位好姐妹滑稽的樣子，寧雪盈啞然失笑，柔聲道：“沒做什么，在發呆呢。”

雪無馨一把摟住她，將她肩頭的小澤擠掉在地上，不理小澤投來抱怨的眼神，道：“發什么呆啊，快洗洗臉，我們出去喝早酒。”

“還喝！”寧雪盈與古艾同時驚呼起來。

頓了頓，寧雪盈勸道：“別喝了，你昨天喝醉了，還抱了個酒壇，嚷著發現寶了，惹得大家都在笑話。”

雪無馨聽了這話，眼中忽然大放光彩，興奮的道：“你不說我都忘了，我昨天發現了壇百年的高粱美酒，還沒來得及喝。酒呢？哪去了？是不是被那些兔妖偷喝了？”

古艾搖了搖還有些疼的頭，指著墻角的酒壇，道：“不就在那里放著嗎！本來就是人家月族的酒，還說別人偷喝。”

雪無馨跑去一下抱住酒壇，抱怨道：“你們兩個還好意思講！說什么是好姐妹，明明昨天說好一人三壇酒的，最后我喝了六壇，你們才喝了兩壇。”

寧雪盈笑道：“你那酒量大得嚇人，我和古古才剛會喝酒，哪能和你比。”

雪無馨小心的打開酒壇，深深的吸了一口，聞著飄逸而出的酒香，點點頭道：“那倒也是，放過你們了。”

古艾想起昨夜雪無馨狂飲，她和寧雪盈不敢再喝的情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要是真與寧雪盈喝夠三壇酒，哪還會記得月族把雪無馨抱住不放的酒壇也抬到了屋中。

雪無馨嗅了會酒香，又把酒壇小心的封上，古艾好奇道：“吁！你不喝嗎？”

雪無馨笑道：“這百年的高粱酒可是難得，當然要留著路上慢慢品嘗，今天第三日了，中午我們就該上路，先說好，這壇酒是我的，路上不許和我搶！”

寧雪盈和古艾雖然學會了喝酒，但并不像雪無馨嗜酒如命，都為之一笑。

寧雪盈道：“我在書上也看過，民間所釀之酒，大多是高粱酒與包谷酒，這高粱酒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東西，你這么著緊做什么？”

雪無馨擺出副教書先生，諄諄教導的樣子，道：“高粱酒最早出現于夏禹治水之時，乃是最古之酒。也正因此民間多產高粱酒，所以多是飲用當年所釀的新酒。想要找壇五年以上的高粱陳釀已是不易，何況是這百年的。”

三人說笑著梳洗完畢，雪無馨抱了酒壇一起推門出屋，穿過小院，來到了大街上。

古艾摸了摸肚子，道：“找個地方吃點早餐吧，肚子餓了。”

寧雪盈點頭道：“我記得前面有個做煎餅的，我們去將就吃些好了。然后去找瑜瑄姐姐，她幾日沒見我們，還不知到多著急呢。”

雪無馨與古艾都無意見，跟了寧雪盈朝前走去，邊走邊隨意四望，奇怪的發現不知何時，街道屋門前皆掛滿了白布素花，路上所遇的月族都換上了麻布白衣，神色間閃現著悲傷，往族宮方向走去。

到了做煎餅的地方，那做煎餅的師傅也是一身麻布白衣，見了三女到來，客氣的端來剛出鍋的煎餅，或許知道她們這幾日四處狂飲，還為她們拿來了一壺美酒。

雪無馨倒了杯酒，一口飲盡，舔了舔嘴，道：“還是以酒解酒的好，這杯酒下去，什么醉酒的感覺都沒有了。”

寧雪盈懶得理她，向做煎餅的師傅打聽道：“這位大叔，怎么街上都掛滿了白布素花？你們為什么都穿成這樣？你知道瑜瑄姐姐現在在什么地方嗎？”

煎餅師傅滿臉悲傷，一掃前幾日的歡娛之色，和氣的道：“三位姑娘還不知道啊？今日在族宮廣場舉行葬禮，追悼滅鬼時犧牲的赤木、赤塔二老，并且公祭因這百年災禍而死去的族人。”

不知他是否也有家人在這百年災禍中喪身，說到這里全身不住顫抖，頓了頓才繼續道：“瑜瑄姑娘應該也在族宮，三位姑娘若想找她，不如直接去族宮問問吧。我忙完這會，也要趕去族宮。”

三人點了點頭，雖然寧雪盈與古艾還年幼，而雪無馨又一直保持著孩童心性，但也被煎餅師傅的話和周圍的氣氛感染，低頭吃餅，不愿再說話。

三人吃完煎餅，告別了煎餅師傅，往族宮方向行去。走沒多遠，傳來一陣馬蹄聲，只見可達帶了一隊兵士，騎著矮馬，隊伍中間還跟了輛馬車，見到她們立即奔了過來。

到了跟前，可達翻身下馬，抱拳道：“族長讓末將前來，請三位姑娘前往族宮，無姑娘已在宮中等候。”

三人在可達的引領下登上馬車，隊伍朝族宮開去。

到了族宮廣場，只見廣場上人頭涌動，在廣場中間，不知何時，塔起了兩座三丈高的高臺，高臺之上各放有兩張木臺，木臺周圍擺滿了柴草，隱約可見兩人正安躺于木臺之上，想來正是赤木、赤塔二老尸體。

三人跟隨可達跨入皓月殿，殿中已經站了數十月族，皆麻衣在身。彩月兒也不例外的穿上麻衣，此時正坐于殿上榻椅之上，無瑜瑄坐在她的身旁，依然是一身水碧長裙。

見了三人進來，彩月兒快步走將下來，問道：“三位姑娘這幾日玩得可還開心？”

古艾咧嘴笑道：“謝謝族長姐姐，這幾天我們玩得很高興，從沒這么高興過。”

彩月兒有些神傷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笑容，道：“那就好，那就好。”

無瑜瑄此時也走將下來，把看似幼童的雪無馨也當成是個孩子，微嗔道：“你們三個丫頭，跑得人影都見不到，我聽說你們天天喝得爛醉，是不是真的？小小年紀，怎么可以貪念杯中之物！”

寧雪盈與古艾被無瑜瑄責怪，都不敢說話。

雪無馨卻把懷中酒壇往地上一放，叉腰道：“喝喝酒，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再管我的兩個好妹妹，我就叫你老爹揍你！”

無瑜瑄并不理睬雪無馨的話，抬頭看著殿頂道：“天心竹葉釀的‘竹葉青’，百草泡成的‘百草酒’，四時鮮果釀成的‘四果香’，縹緲峰這三酒全是由我親手釀制的。”

雪無馨聽得口水直流，饞道：“到了縹緲峰給我嘗嘗。”

無瑜瑄笑道：“我爹想喝也得我同意，想喝啊？那就得聽我的，我才不管你有幾百歲呢，反正在我看來，你就是一個小丫頭。”

雪無馨竟一改傲慢之態，笑道：“聽，我當然聽你的，我就是因為大姐不讓我喝酒才跑出來的，你可不能這樣對我，好姐姐。”

在場眾妖都為之啞然，誰會想到這道行高深，年逾六、七百歲的老前輩，會為了酒叫個十六、七歲的丫頭好姐姐。

眾妖卻不知道，雪無馨幼年時所食異果，使得她的心智完全停留在了孩童階段。雖然修為高深，且活了無數年月，看盡世態炎涼，但她的內心始終都是一個孩子。只是這好酒的德性，卻不曉得她是怎么養成的。

這時兩名老妖排眾而出，走到寧雪盈身前，其中一老還捧了一把長逾四尺的長刀，正是當日說要為寧雪盈無名刀鑄造刀鞘的莊悟、聞洪二老。

莊悟躬身道：“雪盈姑娘，老夫不辱使命，用當初刀匠祖師留下的，鑄造無名刀的殘余材料，為無名配鞘，已經做成。”

寧雪盈接過無名刀，只見刀身上已經套有一鞘。那刀鞘卻是奇怪，莊悟明明說是用鑄無名的殘余材料打造，可是刀鞘并不像無名一般灰黑。反而是潔白剔透，仿佛有些像是晶瑩的冰塊。

在刀鞘之上，更雕刻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奇景。一條用鯊皮編織而成的精巧皮帶，安裝在鞘身上，可隨意收縮。

無瑜瑄拿過無名刀，將它斜背在寧雪盈身后，認真調整著皮帶的松緊。可是無名刀過長，調整了半晌，刀頭處依然幾乎觸于地面，刀柄這邊更是高出了寧雪盈一截。

聞洪待寧雪盈背好無名刀，笑道：“雪盈姑娘，我和老莊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答應？”

寧雪盈望著二老有些疲憊的眼神，知道二老為了制造刀鞘不曾好好休息，不好意思的道：“二位老先生請說，雪盈一定答應。”

莊悟道：“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們兩個老東西只希望無名開封之后，雪盈姑娘可否抽時間來趟望月城，讓我們看看開封后的無名，并告訴我們無名該有的名字。”

寧雪盈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二位老先生放心，到時我一定會帶無名前來。”

個多時辰后，所有月族齊聚廣場，無瑜瑄等這才發現族宮廣場真的很大，不但中間留出大片空地用以火化赤木、赤塔二老，周圍還聚滿了月族全族族民。

在彩月兒念完了沉痛而充滿激勵的祭文后，二老的尸體在熊熊火焰下燃燒，化作了灰燼。寧雪盈心頭對沒有看見阿爾蓋的尸體有些好奇，但卻知道不便詢問，于是把這困惑放在了心底。

望月城距天山縹緲峰約有三千里，無瑜瑄斟酌之后，因為古艾剛掌握平穩飛行，速度還太慢，最后在雪無馨的強烈要求下，決定由自己和雪無馨各帶一人，日行千里，盡量在三日內趕回縹緲峰。

月族雖然對眾人戀戀不舍，但知道天下無不散筵席，加上三個女孩每日與族人混在一塊，建立下了深厚的感情，許多族人見她們要離去，皆淚流滿面，拿了干糧果品贈以路上食用。

在幾近萬人的目送下，無瑜瑄帶了古艾，雪無馨帶了寧雪盈，在空中留下一道碧色與一道白色的光痕，向西北方疾飛而去。

四人并不知道，在她們離開后，彩月兒立即下令建造義廟，在廟中供奉四女與白澤塑像，以此懷念四女解月族百年噩夢之德。

一路御空西去，飛行了四個時辰，天色已然暗淡下來，無瑜瑄向雪無馨打了個招呼，一起落到身下一片草原之上，打算在這里休息一夜，天明后再繼續趕路。

四人坐在嫩綠的草坪上歇息了片刻，無瑜瑄站起來道：“現在這個時節，草原上夜間風大寒冷，我們還是升堆火御寒吧。”

寧雪盈舉目四望，看著漫漫無邊的草原，苦了臉道：“這四周連一棵小樹都看不到，我們用什么生火啊？”

雪無馨笑道：“你這小孩還真是什么都不懂，草原上自然是用干了的牛糞生火，連這都不知道。”

無瑜瑄道：“她們兩個生在中原，長在中原，哪知道這么多！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天就要黑了，我們趕快看下附件有沒有牛糞吧，希望最近有人在此放牧。”

三人聞言忙跳起身來，跟了無瑜瑄四處找尋干牛糞，誰會愿意真的去嘗試大草原上夜晚的寒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