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癲拍手贊道：“寧姑娘果然冰雪聰明，觀察入微。”

寧雪盈額首還禮道：“小師傅謬贊了。”說著轉向無瑜瑄道：“瑜瑄姐，我想你幫小師傅準備方丈之地安寢便可。”

一癲笑道：“沒想到寧姑娘對佛家典故也有所了解。”

寧雪盈道：“《維摩詰經》載，身為菩薩的維摩詰居士，其臥室一丈見方，但能廣容大眾。禪寺比附此說，故名。此后方丈專指住持的居室，也用于對寺中主持僧人的尊稱。”

一癲連連點頭，對無瑜瑄道：“寧姑娘說得不錯。另外無姑娘就不必為小僧準備被褥了，有一蒲團足可。”

無瑜瑄和韋青松聽完，這才分頭去準備飯菜和臥房。

午飯之時，一癲大咧咧的蹬在凳子上，一手酒壺，一手抓肉大嚼，滿嘴是油，哪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樣子。

古艾望著他那滑稽的吃相，嬌笑不止，捧腹說道：“你看你哪像什么圣僧方丈，簡直就是一個餓了數(shù)日的小乞丐般。”

一癲猛灌了一口酒，含著滿嘴肉，口齒不清的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我佛門禪宗第五十祖，不受戒律拘束，嗜好酒肉，舉止似癡若狂。但依然廣受百姓愛戴，成為了一名得道高僧。戒律不過是種表面形式的規(guī)范，若是我的心已然佛根深種，那又何必拘泥于表象呢？”

古艾皺眉道：“禪宗第五十祖，是什么人？聽你這么說來，也是個亂七八糟的和尚，這樣的人怎么會成為得道高僧呢！”

寧雪盈道：“禪宗第五十祖便是你最喜歡的道濟禪師。”

古艾訝道：“原來是濟癲啊！我只知道他瘋瘋癲癲，醫(yī)術高明，喜歡打抱不平。不過關于他是和尚，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濟癲？一癲？小禿驢，你的法號不會是和他有關吧！”

一癲哈哈笑道：“終于被你發(fā)現(xiàn)了。說了你也許不信，我是被我?guī)煾竿等プ龊蜕械摹！?

古艾擺出副老成的樣子，搖頭嘆道：“原來如此！師父是個老瘋子，才有了你這么個小瘋子。”

一癲不以為然的道：“非也。我?guī)煾覆坏化偅炊莻€最最正經的老和尚。三年前他老人家開始修閉口禪后，便將方丈的位置推到了我身上，還讓寺中所有僧人監(jiān)視我，以免我破戒。”

無瑜瑄奇道：“這就怪了，既然是這樣一個嚴守戒律，而且甘愿修閉口禪的高僧，怎么會做出偷盜的行為來呢！”

一癲道：“我?guī)煾刚f，我是歡喜羅漢①轉世，注定是空門中人。因為我父母雖然信佛，但卻無法接受我出家為僧，所以才把我偷回無念寺的。”

古艾白了他一眼，道：“你就胡謅吧。打死我也不信你這瘋子是羅漢轉世。”

一癲笑道：“據(jù)說道濟祖師也是降龍羅漢轉世，那我是歡喜羅漢轉世又有何奇怪的。”

古艾凝望著屋頂，不住的抓著鼻子，好半天才道：“隨便了，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個小禿驢，不是什么羅漢。”

午飯之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寧雪盈坐于書桌前，拿出《妖語道心訣》，兀自出神，忽然響起了敲門之聲。

寧雪盈放下《妖語道心訣》，起身向房門走去，說道：“不是和你說了，我要休息一會嗎？古古。你和胖胖又想做什么？”

房門應手而開，立于門前的并非古艾，而是無玥。

無玥跨步入屋，含笑道：“怎么？把為師當作艾兒了。”

寧雪盈忙道：“師父。”

無玥走到書桌前坐下，說道：“你們這兩個孩子，我看著長大。一個生性好動，一個生性喜靜。可偏偏就是這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格，竟成了形影不離的交心摯友。”

寧雪盈在床邊坐下，答道：“其實是因為古古總是讓著我。我說什么，她總是愿意聽我的。每次她調皮時，我若責怪她，她從來不會因此而生氣。”

無玥拿起桌上的《妖語道心訣》，隨意的翻閱著，說道：“所以你終于愿意打開這本書，修習里面的功法？”

寧雪盈表情復雜的道：“我，我只是想學會上面的‘縛心困獸’，幫古古捕捉‘嗜毒青蟲’。”

無玥嘆道：“為師也明白你心中顧慮，自從你從凝心塔出來后，為師一直未和你談及關于你靈通力之事，就是希望你能夠想通，自己來找我。”

寧雪盈忽然立起身來，撲通一聲跪倒地上，雙眼含淚道：“師父，我沒想到第一次出縹緲峰，就惹下如此大的麻煩，讓師父傷神了！”

無玥忙上前將她拉將起來，怒道：“你這孩子，好端端的跪什么？我的每個徒弟，除了拜師之時，我從未要任何人再跪過。”

寧雪盈嗚咽道：“徒兒知錯了。”

無玥用手指幫她抹去淚痕，說道：“別人怎么看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直都看不起自己！別說你是半妖了，就算你真是妖族，又怎么了？你師父我當初不就是妖族，你看天山上下有人敢不尊重我嗎？你外婆雪無緒是妖族，但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多方勸阻，妖魔二族早就聯(lián)軍來攻人朝了。你姑婆雪無馨是妖族，但她天真爛漫，心地善良，又有幾個人族可比？更別說你的生母雪輕語，隱居三界林梅園，救了多少飽受戰(zhàn)亂摧殘的百姓？最終因為你，因為梅園村民而喪生，試問天下又有幾人能有如此的母愛，如此的大義？”

寧雪盈抬起頭來，雖依然忍不住輕輕抽泣，但無玥的話語卻一句句震撼著自己的心靈。這些東西，這許多年來，自己何嘗沒有想到。但每當此念一出時，自己便刻意的躲避，不愿去想。每當此念一出，幼時在飛云崖聽到的關于妖魔的種種虐跡，所閱書籍對妖魔的種種辱罵，便會涌上心頭，使得自己不敢去相信真實的一面。

可是現(xiàn)在，終于從無玥的口中說出了自己不敢想，不敢信的話。而這些話又正是可解開自己心結的關鍵所在。

①歡喜羅漢—原名：迦諾迦伐蹉（Kanakavatsa）原古印度一位雄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