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時候我去了趟鎮(zhèn)衛(wèi)生院。

我從家里直奔到病房門口，如我所愿，沒見到許朝生，可是，我看見了周嫦月。

我站在病房門口，想著該怎么進去和她打招呼。四年前，我并不想攪亂她的生活，但現(xiàn)實卻和我的設(shè)想背道而馳。嫦月成了那時榕樹里大小老少飯后最為熱門的談資，流言蜚語以每秒十萬個光年的速度在急速蔓延，所有人都被束在了尖刻蕪雜的網(wǎng)羅里掙扎喘息，而作為始作俑者的我卻逃之夭夭。

“阿光？來了怎么不進來？”周嫦月轉(zhuǎn)過身來笑對著我，她的身下，是張泛著幽冷清光的輪椅。這是自她兩年前從昏睡中醒過來后，我和程錦送給她的禮物。混沌不堪的禮物。

我走至她的身邊蹲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臉埋進了她的懷里。

“聽人說你喜歡程錦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后來又聽說你和人打架被學(xué)校開除了，急得都想跑去你家找你。我說，我腿腳不方便沒辦法，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的怎么也不常來看看我？” 她撫摸著我的頭，指尖從我的短發(fā)之間穿過，酥酥麻麻的感覺。

她就這么靜靜地梳理著我雜亂的短發(fā)，半晌才輕聲道：“其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可是我已經(jīng)無所謂了，早就無所謂了。我現(xiàn)在更希望我們能和以前一樣。”

聞言我猛地抬頭：“嫦月！？”

周嫦月只是淡淡地笑著，復(fù)又摸了摸我的頭。我欣喜地去看程錦，卻見她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周嫦月，眼里有些凌厲之氣。注意到我在看她，她忙移開視線，半晌才對我微笑了一下，說：“就像以前那樣吧。好朋友嘛，怎么能為一個意外就生疏了呢？”

周嫦月放在我頭上的手一僵，我忙瞪了程錦一眼，回頭想安慰嫦月，卻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透過了花窗，一直往外延伸。我好奇地隨著她朝遠處望，只看見了一棵高傲挺拔的榕樹。我們又在病房里陪程錦聊了會天，直到周爸爸過來接周嫦月回去，我們才散了。

我站在鎮(zhèn)衛(wèi)生院的病號樓前，看著周爸爸微躬著身推著嫦月，經(jīng)過突出地面的橫條時，又小心翼翼地抬起輪椅不讓嫦月感到顛簸的場景，突然覺得很難過。

我很難過，綿延冗長，難以丈量。

我匆匆閉上眼，不去看周爸過早蒼老了的身形，卻在抬腿時踏空了一步，狠狠摔在了階前，痛得我半晌說不出話來。正巧有人經(jīng)過，伸手遞到我眼前，我感激地抓住，卻在下一秒看見了許朝生面無表情的臉。

我立即甩開眼前的手，自己撐著地站了起來，一點也不隱藏自己的厭惡之情。

許朝生的表情微變：“你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我忽然覺得很好笑，“你是來看程錦姐的吧？剛才嫦月也來看她了，剛剛走，你不會沒遇見吧？真不知道我們兩個，到底是誰比較過分。”“你別總拿嫦月說事。”

“我沒有在拿嫦月說事啊，我只是在拿許越說事。”

許朝生立即危險地瞇起眼：“林奎光！”

“怎么樣！”

“四年前的事完全是場意外，就算不是，我們也只當(dāng)是場意外。這么多年了，嫦月自己都沒說什么，就你一個人還耿耿于懷，死抓著我們許越不放。許越當(dāng)初有做什么嗎？他什么也沒做，但也和你一樣內(nèi)疚了四年！你呢？處處針對他，針對我，自以為是在為嫦月?lián)窝瑢嶋H上是把她的傷口撕扯開來給大家看，這樣子她永遠也好不了。要不是看你年紀(jì)小，我早就揍你了。”他停頓了一會，“實話跟你說吧，我們這些人早就不再計較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連周嫦月她自己都不計較了，如果你還想堅持，就請一個人堅持著，不要再扯上我們。”

“你們都已經(jīng)不計較了？全部嗎？可我計較呀！”我深喘了一口氣，“我計較的……”

如果沒有四年前，如果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后續(xù)事故，我想我還能夠去許越家里串串小門，喝喝茶水，間或演演白馬公主什么的。可惜的是四年前的那段記憶，它全是真。

四年前，我知道不該怪許越，尋根究底，我才是主犯。可我就是放不下。能有什么辦法呢？就像你不能強制人家黃花大閨女立馬給你生出個大胖娃娃來，我也不能像打胎一樣隨便劃拉一個口子就讓那些過往全部流走。

周嫦月，許越，他們都是我年幼時最好的朋友，都是我打算著要走過一輩子的人呀。可是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呢？為什么呢？周嫦月怎么了，許越又怎么了呢？我知道事情不能怨他，可是沒辦法啊。許朝生說他內(nèi)疚了四年，然而最最內(nèi)疚的該是我呀！四年來，我只有在這樣虛無縹緲的怨恨中才能夠存活下去，才不至于被良心折磨地?zé)o法安生。

我多想年華逆轉(zhuǎn)回到過去，只是年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