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國殤(6)
書名: 九歌作者名: 玉疏竹本章字數: 2418字更新時間: 2014-11-12 19:58:41
此刻福建的衙門里熱鬧非凡,雞飛狗跳。福建布政使王憲雖然也是個不大不小的正三品,但是遇到杜汀,還是打躬作揖、忙前忙后,絲毫不敢怠慢。杜汀雖只是個錦衣衛指揮使,官職不見得比自己高多少,但架不住人家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呀。
杜汀卻沒有心思應付他,吩咐把九騎剩下幾個人暫時關押在福建府衙的獄中,便三言兩語打發了王憲。王憲平日就是個溜須拍馬、趨炎附勢的人,現在有了這么好的機會與皇上身邊的人結交,哪兒肯輕易放過,便暗暗囑咐了人,盯著杜汀,看看他有什么需要或者特別的喜好,也好知道孝敬他些什么。
本是想悄悄將一諾安排進其他條件好一些的囚房,誰知聽屬下來報,一諾壓根不領情,堅持跟待在那陰暗潮濕的牢房里,杜汀順了順氣兒,原本不想去管她,可想想她肚子里的孩子,終究還是硬不下心來,決定親自走一趟。
牢房很暗,九騎剩下的五個人都被單獨關在囚室里。杜汀走進來,窄窄的過道兩邊都是囚房,他看見昏睡的夏掩,背對獄門的趙二娘,對自己怒目而視的薛童童,以及不知死活對著自己吹口哨的孟若虛。一諾的囚室在最里面。
杜汀的腳步停在最后一間囚室外。鐵牢內,一諾低著頭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杜汀給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身邊的獄吏會意,開了牢門。
聽到響聲,一諾抬起頭來,看見杜汀,又面無表情地低下頭去。從囚室后方那一小扇石窗,透進一縷陽光,正照在一諾的后頸上,她低著頭,后勁卻籠著一層金黃的光,溫暖的光中還能看見短短的絨毛。
杜汀走進囚室,停在她面前:“為什么不聽話?”
一諾賭氣轉了身,背對著他:“我不要你管,我跟你沒關系。”
杜汀聽了,冷笑一聲:“沒有關系?那你肚子里是誰的孩子?”
一諾聽他拿孩子威脅自己,更生氣了:“我的!這孩子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別妄想了!”
一諾每次說話,都有本事激得杜汀想掐死她。杜汀額角的青筋現了現,又強自壓下憤怒:“好了,別鬧了,就算是為孩子著想,不要待在這里。我給你安排個地方,乖乖跟我走。”說著,便去抓一諾的胳膊。
一諾掙扎了幾次沒掙脫,情急之下一口咬上杜汀的手。杜汀吃痛,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然而依然沒有放手,任由一諾咬著。
一諾嘴里的血腥味越來越重,終于是她自己先受不了了,忽然松了口,轉身干嘔起來。杜汀走過去,拍著一諾的背,幫她順氣。
一諾虛弱地打開杜汀的手:“你趕緊走。”
杜汀撫在她背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驟然抓住一諾的肩膀,迫她看向自己:“安一諾,今天的事由不得你,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的孩子。你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說著一把抱起一諾就要向外走。
一諾兩手抓著鐵牢,驚叫著:“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要再跟你扯上關系!我不要你的孩子了!你放我下來。”
杜汀愣了一下,任由一諾掙扎下來,兩手抱著鐵牢,拿眼睛驚恐地瞅著他。
杜汀不可置信地問:“一諾,你剛才說什么?你不要我的孩子了?”
一諾有些忿忿地瞪回去:“你不是為了你的孩子才來強迫我嗎?好,那我不要這個孩子總行了吧……”
杜汀有些慌神:“一諾,我不強迫你了,你不要難為孩子,你……”
“我本來也不想要他!我討厭他,就跟討厭你一樣!”一諾不等杜汀說完,就急急打斷他:“他根本來錯了地方!他應該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中,父慈子孝兄良弟悌,而不是我們這么畸形的關系里!”一諾知道自己并不討厭這個孩子,可是現在對杜汀無法發泄的怨恨,全部轉移到了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不是嗎?要是沒有這個孩子,或許她和杜汀也不會糾纏道現在,要是沒有這個孩子,或許她還可以跟九騎浪跡天涯,與三哥有機會重新來過。可是現在他來了,她也不想放棄他,所以她只能放棄很多別的。
杜汀眼底沉進無數看不清的情緒,他低聲對一諾道:“一諾,我不逼你,從現在起,你想怎樣都可以,只是不要傷害這個孩子。”
一諾簡直不耐煩到頂點,怒聲道:“你管不著!我若不想要他,他就不可能會出世!杜汀,你別妄想了,這輩子我都不會給你生孩子!”
杜汀的嘴唇緊緊抿起來:“你想干什么?”
一諾也不知道為什么,竟然自動將一切罪責都加諸到杜汀身上。她疼了,便要他加倍疼回來,她不能一個人獨自受著。于是她倔強地傷他到底:“要么你給我一碗藥,要么我自己不吃不喝,你覺得讓你的孩子哪種死法好呢?”
杜汀心中仿佛被人劃了無數刀,鮮血淋漓毫無章法的涌出來。他想到自己對一諾的眷戀,想到對這份感情的絕望,想到他們有了孩子的喜悅,想到未來可與她共同撫養一個孩子的幸福……這些快樂的傷感的喜悅的悲痛的心情,此刻全化作了“流水無情”四個字,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愿,他的情感竟然成了她沉重的枷鎖。
杜汀想仰天大笑,想伸手掐死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子。他曾經活得行尸走肉,不辨東西。直到她出現了,他才知道“溫暖”這個詞怎么寫,她懷孕了,他才知道“希望”這個詞怎么寫。他對未來所有的期冀,都建立在這個女人身上,現在她竟然想摧毀他的未來!
杜汀怒極反笑,伸手捏住一諾的下巴,語氣柔和眼神凜冽地問她:“你想讓我的孩子死?”
一諾看著杜汀驟然冰冷的眼神,心中有了一絲猶豫,嘴上卻依然硬道:“我說了是我的孩子!跟你沒關系!我要對我的孩子做什么,你管不著!”
“啪!”一聲清脆的掌摑聲響起。一諾被打得側過臉去,怔怔說不出話來。杜汀的聲音在她耳邊冷冷響起:“安一諾,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敢動這個孩子,我就讓你的三哥去陪葬!”
一諾靜靜不說話,這個耳光把她打醒了:杜汀不該被自己怪罪。她與徐晚舟的分離,怨不得任何人,是她自己選的。打從她打算留下這個孩子,她就做好了與徐晚舟分離的準備。可是事到關頭,當她親自聽到徐晚舟的道別,她才知道自己的承受力有多差。她為什么要怨杜汀呢?可是不怨杜汀,她又該怨誰呢?她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話對杜汀來說有多大的殺傷力,杜汀越疼她就越痛快,她懷著一絲不安的歉疚盡情折磨著杜汀。可是杜汀這一巴掌讓她徹底冷靜了下來。她低著頭,看著杜汀一步步離開囚室,他的腳步沉重,幾乎是拖著走完囚室里的這幾步路。她刻意隱藏起來的憐憫心終于蘇醒。一諾緩緩閉上眼,手撫著肚子,輕聲跟自己說話:“你瘋了嗎?”從何時起,她可以肆無忌憚,利用杜汀對自己的感情來傷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