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府門前所停的馬車,一個是河南尹馬源磾的馬車,而另一輛,則是尚書仆射鄭玄的馬車。
二人全部都是京畿要員,只因為不久前苗圃在朝堂上說出了天下士人的心里話,所以,苗圃雖然沒能成功勸諫老皇帝,卻贏得了洛陽朝野的好評。
而苗殄因為官居執金吾,又逢洛陽城兵馬調度最頻繁的時候,所以,他此時已經親自帶隊入駐未央宮,護衛老皇帝周全,并且加兵未央宮各門,防止有刺客潛入。
苗圃不得不暫且居于苗府主位,與兩位朝臣周旋,閑聊一會。
當然,一個外任官回京,是沒有這樣禮遇的,就算徐州刺史姜桓,也只是和一些老友敘敘舊而已。
此時幾個人喝著茶,已經聊了有一刻鐘左右了,正準備告辭離去的空檔,苗吼拉著姜泰走入了客堂。
見客堂里坐著兩個朝廷要員,苗吼不得不拉著姜泰走過去,先與馬源磾和鄭玄見禮,而后引薦姜泰給二人認識。
一個是河南尹,主政京畿河南,一個是尚書仆也,出入尚書省,都是實際權力在握的官員,姜泰得知二人身份后,非常恭敬的施一禮。
馬源磾和鄭玄本已經準備離去,都已經起身了,此時見兩個小輩前來,便笑著與苗圃告辭,并且叮囑苗圃,河北戰事結束以前,再也不要入朝覲見了,以免惹上殺身之禍。
這一次,朝中連斬兩名御史言官,苗圃的心也涼了,他笑著拱拱手,算是和二人道別了。
苗圃親自送二人出府,苗吼則拉著姜泰來到了后院上次比箭的地方,兩人席地而坐,苗吼最先笑道:“明天就要北征了,緊張不緊張?”
“呵呵,區區匈奴,我料想,不出一個月,我軍必然凱旋而歸。”姜泰與苗吼雖然只是第二次見面,但是彼此已經很熟絡了,沒有太多的禮數。
可姜泰過于輕敵,苗吼不禁搖了搖頭:“匈奴能夠越過幽并二州,直插冀州,我倒覺得,匈奴陣營里一定有著很厲害的謀士,才會直擊要害,險些打入河南地界。”
說到這,苗吼不禁露出了無奈的神色,昨天夜里,父親苗殄和他促膝長談,對河北的局勢做了全面的分析,眼下的局勢,北軍的加入,未必會有絕對的勝算,先不說別的,就是越騎營和長水營兩支兵馬,到了河北地界能不能控制住,還是兩說。
胡人和越人最喜歡劫掠,兵入戰場,戰斗力不高卻難以駕馭,屯騎雖然精銳,但是戈說此人,獻媚小人,不足以謀大事,唯獨射聲營在自己手里,步軍營還牢牢掌控在嚴巖的手里,所以,北軍的實際戰斗力,遠沒有想象中那么高。
更戲劇性的是,北軍還沒有出發,屯騎就已經兵變了,戈說帶著中軍和右軍近五千人脫離了北軍,準備搶先渡河進入河北戰場。
好在嚴巖穩住了姜泰,保住了兩千多名屯騎將士,這也變相的成就了姜泰,一躍之間,成為了別部司馬,有了自己的主政權。
但是嚴巖卻又任用越人為先鋒主將,姜泰為副將,這又讓苗吼摸不透,嚴巖到底走的是什么戰術。
難道他不知道,越人并不好駕馭嗎?
此時苗吼發覺自己的思緒走的有些遠,他抓起地上的幾個石子,向著遠處的池塘扔去,一邊扔,一邊笑:“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和我第一次上戰場時候一模一樣。”
“呵呵,兄長第一次上戰場,是在哪里?”
“長安平亂,當時有羌人造反,兵鋒都進入右扶風了,我那時出任射聲營前軍司馬,帶著手下剩余的二百余人據住一座土城,用最后僅剩的弓箭擋住了他們前進的腳步,直到主力部隊趕到,土城才解圍,那一戰,簡直是我一生中經歷的最慘痛的一戰。”
羌人作亂,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苗吼所講述的,是幾年前的一場惡戰,那時候,苗吼應該歲數不大吧?
想到這,姜泰隨口問道:“所以,你現在做了射聲校尉?”
“人各有所長,我天生臂力過人,射聲營最適合我。”
苗吼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自信,可回想到昨天姜泰也同樣拉開了自己的黑雕弓,他心里那一點點自豪又被無情的冰水撲滅了。
不過苗吼并不會因此而嫉恨姜泰,反而會覺得,自己多了一個對手,或者一個可以和自己并肩一戰的朋友,苗吼笑著拍了拍姜泰的肩膀,調侃道:“昨天你可把我的黑雕弓拉的嗞嗞亂顫,弓弦都快斷了,你是不是應該賠我一把呢?”
“這……”姜泰竟然一時語塞了。
苗吼仰頭大笑:“我和你開玩笑的。”
苗吼扔掉手里剩余的幾個石子,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又道:“既然你能拉開我的黑雕弓,我倒覺得,你是個學習弓箭的好苗子,這樣吧,我府里有幾把好弓,都是馬弓,最適合你這樣的騎手使用,有沒有興趣去挑一把?”
苗吼突然提起弓箭,反而讓姜泰想起了今天幾個軍侯反映上來的情況,如果能夠給全軍配備手弩或者弓箭,在戰場上,會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姜泰一把拉住了剛要離開的苗吼,一臉憨笑的望著他,就這么一直望著。
苗吼起初還沒發覺什么,可當苗吼與姜泰對望一會之后,他開始覺察出不對了,姜泰這表情,絕對沒安什么好心,他不由退后了兩步,語氣有些低沉的反問道:“你……你不會是惦記我那把黑雕吧?不行!絕對不行!”
黑雕可是苗吼的寶貝,無論是誰,他都不會輕易相送的,此時他有意避開姜泰的目光,就連之前答應送他一把馬弓的想法都打消了。
姜泰卻不理會苗吼心虛的樣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聲音中帶著一絲玩味:“我可不稀罕你那把黑雕,我是有別的事情相求,你看……”
姜泰沒說完,苗吼突然打斷他:“你……不會是想要娶我家苗芯吧?”
“咳……咳咳。”姜泰被苗吼這句話噎著了,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此時劇烈的咳嗽了幾聲,這才直入主題:“兄長,小弟初來乍到,有些事情不是很明白,所以想你指教指教。”
“有事你盡管說,我知無不……言”苗吼一句話沒說完,目光已經望向了別的方向,只見他微張著嘴,一副吃驚的樣子。
姜泰很是不解,他也扭頭看去,在不遠處,一個穿著青白色紗裙的女子緩步走了過來,女子邁著輕盈的步伐,來到二人身前,故意做個含羞的動作,而后淺笑道:“姜公子來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讓人給你們準備些糕點。”
“不……不用了吧。”姜泰有些喘不上氣。
就連苗吼,都是一副呆呆的樣子,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妹妹苗芯,平時大大咧咧,舞刀弄槍的,換上了青色紗裙,竟然如此迷人,而且,端莊大方,與之前大不相同。
好半響,苗吼才反應過來,支吾著問道:“妹,你沒事吧?”
“干嘛這么說人家,討厭。”苗芯嬌滴滴的回一句,這句話一出,苗吼險些沒當眾吐血。
姜泰也被苗芯的美貌鎮住了,他本來還想說些什么,此時話到嘴邊,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個人傻傻的站在那里,都直呆呆的望著苗芯,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了另一個女子的笑聲:“怎么了?被我表妹嚇到了嗎?”
來人是苗芳和苗蕓二姐妹,苗蕓走到二人身前,盈盈一笑:“怎么樣,芯兒今天漂不漂亮?”
“簡直跟換個人似的。”苗吼愣愣的說了一句。
但是過了一會,苗吼便回過神來,畢竟是自己的妹妹,驚訝歸驚訝,看習慣了也就好了,他看著還在呆呆發愣的姜泰,用手捂著嘴干咳一聲:“嗯哼,我說妹夫,你剛才要說什么來著?”
他這一句妹夫,苗芯整個人愣住了,難道,姜泰已經決定迎娶自己了嗎?
只是苗芯還得繼續矜持下去,她俏臉微紅,扭過身,不敢再看姜泰,而一旁的苗蕓卻顯出了一副不自然的表情,只是這表情一閃而過,她強裝歡笑道:“既然你們有公事要談,我……我先回去了。”
苗蕓的不自在苗芳自然是看在眼中的,她見妹妹如此尷尬,只得陪著笑,對姜泰二人道:“我妹妹這幾天有些風寒,我陪她先回去,有什么事,你們繼續聊吧。”
姐妹二人微施一禮,扭身走了。
姜泰剛想伸手叫住苗蕓,卻被一旁的苗吼打斷:“咱們去客堂坐著吧,讓下人沏點茶水,一邊喝,一邊說,如何?”
“這……”姜泰有些為難,他又不想苗蕓離去,又不好薄了苗吼的面子,更何況,苗芯還在一旁,他更不好說什么了。
只是微微嘆了口氣,眼睜睜看著苗芳和苗蕓二姐妹的身影漸漸消失,這才轉頭看著苗吼道:“我聽說射聲營弓箭儲備充足,敢問兄長能不能送我一些弓箭,我好配備全軍,在戰場上也可以發揮遠程戰斗的作用。”
“這……屯騎從來不配弓弩,你這要求。”苗吼有些為難了,其實說屯騎不配弓弩,那是瞎話,只是,大戰在即,自己怎么可能把補給物資拱手送人呢?
苗吼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絕姜泰,而且,他一張口,就想要走兩千多張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苗吼的猶豫不決讓姜泰略顯失落,他低頭思索了一會,假裝無奈的嘆道:“既然兄長如此為難,我看還是算了吧,等到了河北,我再想辦法。”
“這……”苗吼得了臺階,剛想順勢客氣幾句,一旁的苗芯卻已雙眉緊鎖,怒瞪苗吼:“哥哥,這件事你要是不答應,以后咱們也別做兄妹了!”
苗芯的突然發威讓苗吼有些莫名其妙,這女人長大了,怎么胳膊肘還向外拐呢?
苗吼左思右想,不能因為這點事薄了姜泰的情面,也不能讓妹妹當著外人面給自己難看,唯有折中求全了想到這,苗吼伸出一只手,露出一個食指:“我給你一千把弓,五千支箭,你看如何?”
“那就多謝兄長了。”
“可你即便配給軍隊,沒有訓練過的騎兵也無法準確使用弓箭啊!”苗吼輕嘆一聲,他還想爭取爭取,把這些東西再要回來。
姜泰卻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苗吼的意圖,拱手回笑道:“兄長放心,我自有妙計。”
說著話,姜泰已經扭頭看向苗芯,這丫頭今天如此美麗,看到她,姜泰只覺得心臟噗通噗通亂跳,他本想告辭回去,苗芯卻先他說了一句:“既然你們倆公事忙完了,咱們去客堂坐坐吧。”
“這……”還不等姜泰拒絕,苗芯早已本性暴露,拉著姜泰的胳膊直奔前院而去。,
看著兩人的背影,苗吼不禁搖頭輕嘆:“女大不由人,我這個哥哥還不如一個外人呢,心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