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城的午后，陽光暖融融地灑在青石板上。方蘭生從“文淵閣”出來，懷中是新得的幾卷古籍，步履比平日輕快幾分。解決了書齋賬目上一個棘手的難題，他心情頗好，正琢磨著回府泡壺好茶，細(xì)細(xì)品讀。

他刻意避開了上次遇見小嵐的那條熱鬧主街，選了一條相對僻靜、穿行于民居小巷的近路。青苔爬滿斑駁的墻根，只有零星幾個行人匆匆而過。蘭生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清靜。

然而，這份清靜并未持續(xù)太久。

就在他即將走出小巷，踏上通往方府后街的石板路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如同精準(zhǔn)的箭矢，猛地從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岔路口沖了出來，不偏不倚，再次牢牢抱住了他的腿！

“爹爹——！”

清脆響亮的童音帶著失而復(fù)得的巨大喜悅和不容置疑的篤定，瞬間打破了小巷的寧靜。

方蘭生渾身一僵，低頭看去，果然又是那張粉雕玉琢、此刻卻洋溢著興奮光芒的小臉——小嵐！

“爹爹！小嵐找到你了！”小嵐仰著頭，大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滿了星星，哪里還有半分上次在制衣坊被娘親呵斥后的委屈？只有純粹的、找到目標(biāo)的歡欣。“小嵐就知道爹爹在這里！”

蘭生只覺得頭皮發(fā)麻，一股熟悉的窘迫感瞬間涌上心頭。他試圖拉開小嵐的手：“小嵐！快松手！我不是你爹爹！你怎么……”他環(huán)顧四周，這條小巷僻靜，暫時沒有路人圍觀，但這份“清靜”反而更讓他心慌，仿佛隨時會被襄鈴撞見上次那般難堪的場景。

“你就是爹爹！”小嵐抱得更緊了，小臉在蘭生衣袍上親昵地蹭了蹭，語氣帶著孩童特有的執(zhí)拗和一種奇異的自信，“小嵐感覺得到！爹爹的味道在這里！”他伸出小鼻子，像只小動物似的在蘭生身上嗅了嗅，肯定地點點頭，“嗯！就是爹爹的味道！小嵐不會認(rèn)錯的！”

這份“憑感覺找到爹爹”的宣言，讓蘭生哭笑不得，又隱隱感到一絲莫名的悸動。這孩子……這份執(zhí)著和篤定，從何而來？

“小嵐，聽話，快去找你娘親。”蘭生放緩了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和勸哄，“你娘親找不到你會著急的。”

“娘親知道小嵐來找爹爹！”小嵐語出驚人，大眼睛眨巴著，一臉天真，“娘親說，小嵐想爹爹了就可以來找爹爹玩！爹爹，小嵐帶你去見妹妹小念！小念可乖了，就是總喜歡睡覺……”他自顧自地說著，小手緊緊抓著蘭生的衣角，生怕他跑了似的。

“妹妹？小念？”蘭生又是一愣，這孩子還有個妹妹？他腦海中瞬間閃過制衣坊里襄鈴那慌亂又嚴(yán)厲的樣子，心頭莫名地有些煩躁。這女子……怎么如此放任孩子？上次在街上胡亂認(rèn)爹引來圍觀還不夠嗎？

他正想再次嘗試說服小嵐離開，巷口卻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和一聲帶著嗔怪的低喚：

“小嵐！”

蘭生心頭一跳，循聲望去。只見襄鈴正站在巷口，懷中抱著一團(tuán)雪白柔軟的物事。她今日換了身素雅的鵝黃色衣裙，更襯得肌膚勝雪。只是那張絕美的臉上，此刻帶著幾分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小嵐一見到娘親，立刻興奮地?fù)]手：“娘親！娘親你看！小嵐找到爹爹了！”

襄鈴的目光飛快地掠過蘭生尷尬窘迫的臉，最終落在兒子身上，輕輕嘆了口氣：“小嵐，娘親不是說過，不能這樣纏著別人嗎？”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yán)肅。

“可是娘親……”小嵐委屈地扁扁嘴，小手指著蘭生，“他就是爹爹呀！小嵐感覺得到！爹爹的味道！”

“小嵐！”襄鈴的聲音微微提高，帶著制止的意味。她走上前，對著蘭生微微屈膝，低聲道：“公子，實在抱歉。這孩子……給您添麻煩了。”她伸出手，想要把小嵐拉過來。

就在這時，襄鈴懷中那團(tuán)雪白的“物事”動了動，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鉆了出來。

那是一只極其漂亮的小狐貍幼崽！通體毛發(fā)如雪般純凈蓬松，沒有一絲雜色，只在額心有一小簇淡淡的、近乎透明的淺金色絨毛。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像是上好的琥珀，又像是浸在清泉里的蜜糖，此刻正好奇地、懵懂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它似乎被哥哥興奮的聲音吵醒了，伸出粉嫩的小舌頭打了個秀氣的哈欠，露出一點尖尖的小乳牙，然后歪著頭，用那雙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僵立當(dāng)場的方蘭生。

“嗚~”它發(fā)出了一聲極其細(xì)微、奶聲奶氣的嚶嚀。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蘭生所有的尷尬、窘迫、煩躁，都在看到這只雪白小狐貍的瞬間，被一種巨大的驚愕所取代。他看看襄鈴懷中那明顯不是凡物、靈動得不可思議的小狐貍，再看看緊緊抱著自己腿、一臉“這就是我妹妹”理所當(dāng)然表情的小嵐，最后目光落在襄鈴那張寫滿緊張、歉意和一絲深藏?zé)o助的臉上。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這是……”蘭生指著小狐貍，聲音都有些發(fā)干。

“這是小念。”襄鈴的聲音低若蚊蚋，下意識地將懷中的小狐貍抱緊了些，仿佛想將它藏起來，卻又無處可藏。小念似乎感受到了娘親的緊張，小腦袋在她臂彎里蹭了蹭，又好奇地看向蘭生，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倒映出他呆滯的身影。

“妹妹！”小嵐開心地指著小念，又拉了拉蘭生的衣角，“爹爹你看，小念是不是很可愛？”

可愛？當(dāng)然可愛！可愛到近乎詭異！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妙齡女子，其中一個孩子是只通體雪白、靈氣逼人的小狐貍？方蘭生只覺得自己的認(rèn)知被徹底顛覆了。他腦中一片混亂，只想立刻逃離這匪夷所思的場景。

“姑娘……這……”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就在這時，方府后門的方向傳來一聲呼喚：“少爺？是您回來了嗎？”是老管家的聲音，他似乎聽到了巷子里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