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德祐
- 崖山遺篇
- 東楚少帥
- 3139字
- 2019-03-01 18:54:03
久尋二圣,想不到今日終能遇到一人,張文通喜極而泣,登時撲通跪伏在地,失聲道:“草民叩見圣上!”
趙絲心頭一驚,急忙將衣服穿好,扶起張文通道:“張少俠,這是干什么。你認錯人,我不是圣上!”
張文通哽咽道:“圣上,您不要騙草民。我應早猜出您就是德祐帝。我先前聽聞您要去宣政院出家,不期在野狼峪將您救下。初始您自稱趙絲,只是懷疑您是趙氏子孫,未曾想到您便是圣上。但您告訴您是大都人氏,又去宣政院薩迦寺。我便懷疑您就是德祐帝。”
趙絲道:“張少俠,這只是一個巧合。我聽聞前宋皇帝早去薩迦寺為僧,我并非是他!”
張文通斬釘截鐵地道:“巧合?那你胸口胎記如何解釋。我爺爺曾說過當今世上,胸口有日字形胎記只有兩人,一個是德祐帝,另一個就是祥興帝!”
趙絲知道此事已無可隱瞞,長嘆一口氣,道:“事已至此,我已無須再瞞,我便是前朝德祐帝。可你爺爺是何人,為何知道這么多事情?”
張文通道:“回稟圣上,草民爺爺乃是大宋太傅、樞密副使、越國公張世杰!”
趙絲道:“你是張世杰的孫子。張太傅是前朝忠臣,不可多得的人才。”
張文通道:“先祖至死仍不忘大宋國恩。他彌留之際托付草民定要尋回圣上!”
趙絲驚道:“找我作甚?”
張文通道:“重登皇位,匡復大宋!”
趙絲冷笑道:“大宋已經亡了十余年,復國絕無可能!”
張文通道:“大宋雖亡國十余年,但民心向宋。天下百姓仍翹首以盼圣上重登大寶,振臂高呼,驅除韃虜!”
趙絲道:“天下不見刀兵十余年,百姓思定,再重燃戰火,陷百姓于水火之中。我怎能安心見此慘狀?”
張文通道:“圣上此言謬矣。韃子苛政暴行,早是哀鴻遍野。圣上興義兵乃是救百姓于水火,非害之!”
趙絲道:“皇上并無過錯,臣下謀逆乃是大不敬之罪啊!”
張文通道:“圣上,天下之主本應是您!圣上重復河山,非為謀逆!”
張文通言辭激烈,攪得趙絲心神不寧。趙絲放下佛珠,合上雙目,深吸一口氣,忽道:“救天下黎民的重任非由我承擔嗎?”
張文通道:“非圣上不可!”
趙絲冷笑道:“救濟天下重任全托于我,可天下有誰知曉我這些年活著有多累?六歲那年,國破家亡,成了遜帝,被人擄至大都。蒙古皇帝封我為瀛國公,許我終身富貴。可我終是寄人籬下!從古至今幾個亡國之君能夠善終。奶奶,媽和我都是戰戰兢兢地做人。皇上嫌我名字不好,說日字乃君也,我已非人君,需將那日字去了。又言日后我只需兩耳不聞窗外事便可,要耳刀也無用,便賜名為絲。自此,我便叫做趙絲。”
張文通怒道:“韃子皇帝欺人太甚。名字皆有父母而起,豈能隨意更改!”
趙絲冷道:“我若不許,執意不改,你覺得我還有性命在此嘛?”
張文通一時無言,聽他繼續說道:“奶奶、媽怕皇上暗下毒手,便帶我終日誦念佛經,不見舊臣,與世隔絕。七年后,奶奶仙逝,媽也削發為尼。家中只剩下我,我上書皇上,允我結交大都有名得道高僧,與他們交談佛法。讀了這么多年的佛經,我越來越懂得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道理。皇位、性命都是虛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求有何用?每日坐在那龍椅之上,還擔憂別人搶奪。古今多少帝王將相、英雄豪杰就因那張龍椅喪命,難道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嘛!”
趙絲遜位十余年,終日仰人鼻息,過得膽戰心驚,他不求終身富貴,只愿能好好活下去,縱使一無所有,也是心甘。他信佛也是為茍存于世。然而忽必烈對他仍放心不下,下令在途中將他殺害。幸得被張文通等人救下。人生在世,先為生,再為活,趙絲的抉擇只是為生,許多人未有他的境遇,實難理解。
張文通懂的趙絲這十幾年的辛酸,但他絕無法理解趙絲為何如此貪生。張文通仍是勸道:“圣上受辱十余年。草民深感痛心,但望圣上已祖業為重,已江山社稷為重!”
趙絲不禁苦笑道:“祖業、江山社稷,已是過往云煙。不要再說!”
張文通倏地撲通跪下,道:“圣上三思啊!”
趙絲叱道:“張少俠,求你不要再逼我啦!縱然你把我扶成皇帝,我只會做梁武帝!”梁武帝蕭衍是南朝梁國開國君主,信奉佛教,在位期間曾多次出家為僧。趙絲以梁武帝作比,表明寧可為僧,也不愿為帝。
張文通默然,他不知如何勸說趙絲重登皇位。因為他不懂趙絲為何寧愿為僧,也不為帝。趙絲若果真視帝位如糞土,那真的是千勸萬勸,也雷打不動。但這世上哪還有比帝位更加誘人的東西。
趙絲忽道:“張少俠,如若無事,我還想溫習《金剛經》。”
張文通沒有再言一句,只是作一個揖,悄然退出房中,靜靜的坐在院中石墩上。過了半晌,他拿出張世杰臨終時交于他的玉簪,雙眸凝視玉簪,驀地想起張世杰臨終囑托“要尋回二圣,匡復大宋”。可如今德祐帝趙隰放下帝位、祖業、江山,而祥興帝趙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還不知是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他。復國大業更從何談起?
忽的淚珠盈眶,欲將簌簌而落。張文通卻忍住,他知道哭是解決不了任何事情,暗自悵道:爺爺,圣上不愿重拾河山。通兒該怎么辦?您在天之靈能否告訴通兒,如何才能使圣上回心轉意!
恰在此時,陳若師打開房門,潑洗漱用水,瞧見張文通靜坐在院中,一只孤影映在雪地上,頗有幾分凄涼之意,現在又是天寒地凍,不知他為何一人獨自坐在院中,想必是有些心事,立時回到房中,放下水盆,穿好棉襖,出去瞧瞧。
陳若師悄悄地坐在張文通身旁,柔聲道:“你不介意我坐在這兒吧?”
張文通瞧是陳若師,登時吸了一口氣,止住眼淚,道:“不介意!”
陳若師嬉道:“你竟會哭?與你相識這幾月,我從未發現你哭過。即使你替我挨那兩掌,也沒見你留下半滴眼淚!今日為何而哭?”
張文通強笑道:“人有七情六欲,怎會不哭?只要情到深處,自然會哭。我現在想起我爺爺,不經意間落下幾滴眼淚!”
陳若師驚道:“想起你爺爺?我從未聽你講過家人,方便講我聽聽嘛?”
張文通道:“我爺爺去世十年了。在我小時候,爺爺教我讀書識字,還有兵法、槍法。他想培養我成為一名大將軍,報效朝廷,驅除韃虜。后來蒙古人攻破臨安,擄走德祐帝,爺爺和文天祥將軍,陸秀夫丞相在福州又立益王為帝。沒過幾年,益王不幸駕崩。爺爺又立衛王為帝,繼續抵抗蒙古大軍。從福州打到廣州,從廣州又打到崖山。我們轉戰三年,爺爺從未屈服,他一直在抵抗。最后崖山失守,圣上也失蹤了,爺爺飄落海外,最終也死了。”
陳若師道:“看來你爺爺是個為國盡忠的大英雄!”
張文通道:“不錯,我爺爺是個大英雄。一直以來我很敬重他,崇拜他,也想成為他那樣的人。可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辜負他對我的厚望!”
陳若師越發不解,道:“論武功,才智,你已算翹楚,怎會一無是處,辜負你爺爺對你的厚望呢?”
張文通道:“爺爺在臨終之際,曾囑托我幫他完成一件事情。可我卻沒有能力幫他完成此事。想起他平日對我的萬般好,我卻什么做不了。我慚愧,我對不住他!”
陳若師安慰道:“你無需太自責!只要你盡力去做,你爺爺泉下有知,也不會怪你的!”
張文通搖頭道:“不!他會怪我的。因為此事是他畢生所求,如他性命一般重要,他至死都不忘此事。”
陳若師莞爾道:“我相信無論此事有多么重要,你才是你爺爺心中最重要的,否則也不會將此事托付于你。他若瞧到你這副模樣,心里定不會好受!”
張文通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陳若師撅著嘴,續道:“其實人若很想做成一件事,卻總失敗,倒不算一件壞事!”
張文通哦了一聲,奇道:“為何這么說?”
陳若師道:“就好比我,一直想殺汪如海。我刺殺他三次,但未有一次成功。可每次失敗后,我都會苦練武功,始終相信他必死在我手上!”
張文通凝視著陳若師,平日里覺她才智武功平平,對她愛護有加,想不到今日卻反由她勸說自己,暗自苦笑,但瞧她神色,信心十足,不禁受她鼓舞,說道:“我也相信你總有一日殺死汪如海!”
陳若師嬉道:“因此你縱完不成你爺爺交代的事,或許是件好事,可多加歷練,日后終有一日便能完成!”
張文通道:“或許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多謝陳姑娘指點!”
陳若師嬉道:“不用謝,看來,你想開啦。我也不用在呆在外頭受凍,咱們還是趕緊回屋吧。”張文通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