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過時,崖山響起幾聲響箭,又有幾名宋兵被發現,元軍圍而殲之。尋了一個多時辰,陸秀夫等人的行蹤終被暴露。李恒率領數千元兵將陸秀夫等人逼退到崖山山頂。陸秀夫身邊的護衛親兵身受重傷,且箭囊空空,無力御敵。陸秀夫仔細打量眾人,慨道:“各位乃我大宋一等一的英雄義士。大宋有你們,實乃大宋之幸。可惜今日圣上與我已經窮途末路,不能封賞諸位。圣上現已不需諸位保護!請諸位還是歸順蒙古,免遭今日之難!”
眾護衛一齊跪地,朗道:“我等身為大宋人,死為大宋鬼。”話音剛落,紛紛拔劍自盡。
陸秀夫朝著眾護衛遺體鞠了三躬,泣道:“諸位英雄,我替圣上謝謝你們!”
陸秀夫轉身對周梓琦道:“夫人,你與我患難多年,不曾有報,今讓夫人受苦了。”
周梓琦道:“相公為國事操勞,為妻不能與你分擔,已是為妻的不德之處。相公莫要說為妻受苦的話。”
陸秀夫摟住周梓琦的腰,深情望著周梓琦,道:“多謝夫人成全我之大義!”
李恒見趙昺已是甕中之鱉,上前勸道:“陸丞相,時至今日,你還是降了吧!”
陸秀夫瞪了一眼李恒,冷道:“我陸秀夫要是愿降就早降了,何必等到今日!”
“陸丞相,你要為廣王著想啊!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
陸秀夫沒有回答李恒,而是將趙昺放下,拜了三拜,道:“國事至此,圣上當為國死。德祐皇帝受辱已甚,圣上不可再辱!”德祐是宋恭帝趙隰的年號。
陸秀夫抱起趙昺正欲跳海,周梓琦上前攔道:“相公且慢,讓為妻先行!”說完縱身跳下懸崖。
陸秀夫兩淚縱橫,忽感人世間竟如此的渺小,惟有雙腳那般大的地方才是屬于自己,大喊一聲:“大宋永世長存!”話音剛落,抱起趙昺跳下懸崖。
隨著趙昺跳海的消息不脛而走,崖山的清晨被一陣陣哀哭聲打破。數千宋民跑到海邊跪拜痛哭。
一名老嫗哭道:“圣上沒了,大宋亡了。留此殘軀還有何用!”聽得撲騰一聲,身入海中。俄而,數百宋民紛紛跳入大海。
此時,張弘范正欣賞自己用利劍刻在海岸邊石壁上“鎮南上將軍張弘范滅宋于此”這十二大字。他無意間瞥見宋民跳海,急忙跑到跳海處,喊道:“諸位,且慢!”宋民見來者是元軍主帥,無人理會,仍是捶胸頓哭。
突然,人群中站起來一個小孩,拾起石子砸張弘范。張弘范身旁的護衛親兵立刻拔刀,要殺掉小孩,卻被張弘范止住。
張弘范走入宋民群中,朗道:“諸位,我知道你們恨我,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聽我一言,雖然廣王跳海自殺,但諸位也無需自殺殉主。宋室自理度二朝以來,君主不振、朝綱敗壞,才有今日之亡。而我大元皇帝親賢任能,朝野大興。日后天下必趨于太平。你們無需為宋室枉送性命,還是好生回家過日子。”
一人忽然站起,譏道:“戎狄之邦焉能興盛?”
張弘范瞧那人官紳打扮,年且五十,問道:“敢問這位先生的尊名?”
那人正色道:“大宋禮部侍郎鄧光薦。”鄧光薦因昨日逃跑路上遇到元兵,未能走脫。
“我大元皇帝尊崇儒法,以禮治國,除舊革新,天下必得興旺。諸位日后定可安康太平。反觀鄧侍郎貴為大宋侍郎,怎忍看到治下百姓如此輕生?”
“我等早死可留忠義之名,晚死只能是汝等砧上魚肉。”
“此言差矣!汝等忠義之名只不過是愚忠罷了。我軍入島后,只為找到廣王,對百姓秋毫無犯。況且汝等自此已是我大元之民,我殺汝等作甚?”
“蒙古人嗜殺成性,婦孺皆知!你不殺我等,只是嘴上把式!”
“本帥言行必果,說不殺汝等便不殺汝等。若想置汝等于死地,決不會出手相攔。”
鄧光薦聽后,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不禁雙頰生紅。
張弘范續道:“況且日后大元江山的人還靠像先生這般大儒來治理,我哪敢枉殺?”
“我乃大宋侍郎,并非大元侍郎,若是蒙古肯把大宋江山歸還我等,我愿意治理。”鄧光薦仍保持自己的骨氣,昂首道。
張弘范道:“江山只不過是易主而已,可天下百姓還是天下百姓,我等為官者乃是百姓的父母官,當為百姓計。而鄧侍郎卻為趙宋計,可有悖為官之道。”
宋民聞之,議論紛紛。有人道:“這蒙古官講的還是有幾分道理,處處為我們著想。”也有人道:“這姓鄧是為咱們做官還是為了升官做官?”也有人道:“這蒙古狗官妖言惑眾。”還有人道:“咱們本是普通百姓,就應該回家種地,過上天平日子,呆在這兒做甚?”
張弘范見有些百姓已經動搖輕生之心,便喊道:“若是想日后過上安康太平生活的人,請到我身后來!”
許多百姓跑到張弘范的身后,仍有近千人踟躕未動。張弘范故意嚷道:“現在廣王尸身還未找到。你們做臣民的,理應先找到廣王尸身,讓他入土為安。而你們卻未盡臣民一絲之責,便嚷嚷尋死。為圖忠義之名,卻棄你們舊主不顧。我若是史家,便讓你們遺臭萬年。”
眾人聽后,滿臉臊紅。有人道:“我等尋到圣上尸身,便去自殺。”隨后眾人紛紛響應要去找趙昺尸身。
張弘范道:“那好,既然大家自愿尋找廣王尸身,那就趕緊去尋,好讓廣王早日入土為安。”倏爾,宋民兩三人一組,五六人一伙駕著小船,出海尋找趙昺尸身。
眾人散去,唯有鄧光薦留在原處,站立不動。張弘范問道:“鄧侍郎為何留在此處,不去搜尋舊主?”
鄧光薦驀然施禮道:“將軍仁義,不忍百姓赴死。令我汗顏,枉讀圣賢之書。”鄧光薦從前認為蒙古人殺人如麻,濫殺無辜,今日張弘范所為令他驚咋,為救百姓生死,不懼眾罵群怒,泰然安民,挽救數千條性命。
“鄧侍郎過謙啦!”張弘范非常欣賞鄧光薦的勇氣和謙遜,忽然有意招他為幕僚,便道:“剛才侍郎說不愿仕我大元,弘范暗自可惜侍郎之才。因而,弘范希望先生能屈尊教導犬子,不沒先生之才。”
鄧光薦道:“將軍若是不為難百姓,我愿做令郎的老師。”
張弘范道:“鄧侍郎放心,弘范絕不會為難百姓。鄧侍郎既然答應,就請你到營中休息。”鄧光薦道聲謝,便被小校帶到新建元營歇息。
張弘范沿著海岸步行許久,凝視著漂滿海面浮尸,回想起南征諸事,他嚴令部下,對百姓秋毫無犯,對俘虜以仁相待。他不愿瞧見死人,可戰爭卻無情的剝奪許多人的性命。為了避免更多人犧牲,他甘冒漢奸之名,也要統一天下,結束戰爭。
張弘范忽起了詩興,自言道:“磨劍劍石石鼎裂,飲馬長江江水竭。我軍百萬戰袍紅,盡是江南兒女血!”
剛從崖山下來的李恒正巧聽到張弘范所吟七言絕句,上前嘆道:“原來元帥也不愿打仗!”
“打仗有什么好的?國破家亡、生離死別!天下只有太平,這些才不會發生!”說著,張弘范指向海上浮尸。
李恒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我曾聽聞元帥數次寫信勸降張世杰,不知是否也是為了早日結束戰爭?”
“當初,若真能勸降成功也好。但我知道張世杰不會投降,我勸降他只不過是為了拖延時日,好等你從廣州買來回回炮,來破他的連環戰船。”
“元帥才智過人啊!”
“當時張世杰若真能請降,這些人也不用葬身于此啊!”一股哀傷之情忽有心生,張弘范猝然眼前一黑,暈倒在地。李恒連喊幾聲元帥,也不見張弘范回答,急命人將張弘范抬入主帳。
軍醫速進主帳,觀察張弘范的脈象弱長強短,又見他的眼白泛黃,舌苔發紫,再仔細查看他身上幾處穴位。張弘范忽然暈乎乎地醒來,瞧見軍醫坐在他身旁,便問道:“大夫,我得了什么病?”
軍醫支吾道:“元帥偶感風寒,服我幾副藥就沒事了。”
張弘范見他頭冒虛汗,言辭不清,便猜到自己的病沒有這般簡單,頓時面露峻色,道:“大夫在說謊!本帥南征北戰多年,見的死人恐怕比你救的病人還多。有什么病,就直說!何必藏著不告訴本帥?”
軍醫懾于張弘范的威嚴,低聲道:“元帥此番南下,因不服水土,致身體羸弱,又染瘴氣,病及骨髓,恐難活年余。”
帳中眾將聞言,無不痛心惋惜。唯有張弘范笑道:“蓋因我殺戮太重,命不長久!此乃因果報應,眾位將軍不必為我傷感!”眾將聞言,仍不見喜,有人默默低頭啜泣。
忽有一小校沖入帳中,急道:“稟報元帥,宋朝太后剛才切腹自盡。”
張弘范驚坐起來,問道:“她臨死可曾說過什么?”
“隱隱約約聽到她說逃到此處,只是為趙氏一脈,如今已經沒有希望了!”
張弘范嘆道:“又徒增一命啊!你去找些人將她好生安葬。”小校領命退帳。
過了半晌,張弘正大步進入主帳,望見張弘范坐在床上,立時跑到張弘范床前,握住張弘范的手,急道:“九哥,你這是怎么了?”
“沒事。只不過是近日勞累,突然暈倒了。”張弘范抬頭又對眾將道:“請諸位將軍先回去休息吧,我要跟十弟單獨聊些家常。”眾將道聲是后,遂即退下。
張弘范輕聲問道:“他走了嗎?”
“走了。可是我不明白九哥為什么放走他。他只要不死,會有千萬個趙昺來反抗朝廷!”
二人談論他就是張世杰。昨日宋元大戰,張弘范知道張世杰性倔,絕不會從南湯防線突圍,西逃占城,而是會從南崖防線逃跑,于是令張弘正領兵到南崖防線。若遇到張世杰,張弘正只需假裝應戰,無需竭盡全力。張弘范這此舉就是為了放走張世杰。
張弘范道:“可他畢竟與我們是叔伯兄弟。你難道不記得爹臨死時候交代嗎?”
張弘正急道:“可公不能容私。我恐日后張世杰又招舊部,再生禍亂。”
張弘范嘆了一口氣,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說吧!”
張弘正垂頭道:“希望九哥下次不再婦人之仁。”
兩兄弟在帳中又閑聊一陣后,張弘正方才離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