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璧之前并不認識霍東震，可看著臺子上的老人，白璧還是覺得，這位昔日四大世家的掌門人，實在是老態驚人。

尤其是和霍東霖的狀態比起來，霍東震老得有點嚇人。春天的時候見到霍東霖，雖然兩鬢略染霜色，但雙眸熠熠，神采飛揚。夜行千里，依然毫無倦怠之色。反觀霍東震，只是這么坐在那里，就像是要陷進太師椅中了一般。

雖然眼中偶爾可見精光一閃，證明他并沒有真的老糊涂了，可是他的樣子還是讓人不由地覺得，他老了。

四大世家的老一輩當家人，死的死，老的老?，F在看來，反倒是老谷主去世最早的藥王谷，因為年輕一輩早已上手，現在看起來還不至于手忙腳亂。

鐘淙突然小聲道：“霍老莊主身后的那個人，我好像見過……”

“哪個？”白璧看著霍東震身后一字排開的四人，有點分布太清鐘淙說的是哪個。

“最左邊那個，”鐘淙語氣不是很確定，還有點懷疑似的，“他好像是我爹的暗衛……我記得我好像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他……”

老祁陽侯鐘敏的暗衛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雖然鐘淙似乎都不是很確定，猶猶豫豫的，但是白璧卻并不覺得鐘淙會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沒有八成肯定，他是不會說出來的。

鐘淙小聲道：“小時候有一次我被人在燈會上偷偷抱走了，后來就是他把我救出來的……我印象還挺深的……”

白璧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人，半晌都沒有出聲。

鐘淙自己說完，似乎也才發覺不對勁，猛地啞了嗓子，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來什么。這樣的事太絕望，也太匪夷所思。

“很多時候，造成一件事，其實是有很多原因的?！卑阻登宓统恋穆曇敉蝗粋鱽恚曇暨€是淡淡的，甚至她都沒有看他，但是鐘淙卻非常確定，白璧的話是說給他聽的——“當年白家出事，除了奸人暗算，未必沒有我爹錯信人、也太相信自己的緣故。誰都會犯錯，然后再為自己犯下的錯承擔后果?！?

白璧話音剛落，下一刻，白璧就一把抓住他的領口，狠狠向后一拽。

與此同時，紀行之飛快摁住傅肖，傅娉與傅辭也低下頭，躲閃不及的眾人有的很快被從身后射來的箭矢射中，頓時一片凄凄哀號聲。

白璧剛剛蹲下，身后一個人就壓了下來。那人被一箭射中后背，向前栽倒時學浸透了她半身。好在她穿著一身黑衣，看起來還不太明顯。紀行之頓時很不客氣地笑出了聲，被白璧狠狠瞪了一眼。

雖然白璧自詡為一個活得粗糙的姑娘，但是再粗糙的姑娘也不會喜歡一身血腥味。待箭雨稍一緩，白璧就連拖帶拽地帶著鐘淙滑進了人群邊緣，右手長刀已經出鞘一半。

紀行之稍晚一步，很快也來到這邊。就是傅娉和傅辭兩人是等又一波箭雨緩下來后才匆匆擠了過來，傅辭手臂還被一只箭擦傷。傅辭狠狠罵了一句：“他奶奶的，人擠人的，都擠成一鍋了，人家直接放冷箭了?！?

這樣的場景下，就是想要拿出兵器自衛都很難，兵器還沒攔下箭呢，就會和周圍的兵器撞上。這樣的情況下，幾乎是一邊倒的局面。

也不是裝的還是確實不知道，第一波箭雨來臨時，白璧發現在場的千機山莊眾人臉上都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一個人演戲容易，一群人還這么演戲，就不太像是裝的了。但千機山莊眾人反應也算迅速，巨大的機關很快從背后射箭的方向緩緩升起，堅韌的金絲線像蛇一樣悄無聲息地繃起，射箭的眾人頓時大亂。

趁此時機，千機山莊的小弟子們訓練有素，很快站到了人群最后，擺開了一個劍陣。霍尋玉也在其中，且還在劍眼出，最是吃重。

當然，千機山莊本來也不以武功見長，霍尋玉這樣的已經著實難得。

這個巨大的院子，雖是阻攔了圍墻之外的危險，在場的眾人卻也不可能出去。若是孤身一人，白璧還敢一試。但畢竟不知墻外是和境況，她也不敢帶著鐘淙貿貿然嘗試。

鐘淙輕輕推了她一把：“阿壁，你要是能出去，你先出去?！?

白璧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卻沒說話。她已經隱隱察覺到，縱使是千機山莊一派，莊中眾人立場只怕還不一樣?，F在就是這樣一副亂哄哄的局面——

真是糟心吶。白璧看著都覺得霍東霖的處境，實在是太糟心了。

白璧看了眼鐘淙手中的長劍。鐘淙跟著她和紀行之一路回到常山之后，白璧就忍無可忍地扔掉了鐘淙之前帶出來的那把鑲金嵌玉流光溢彩的寶劍，找了把紀行之從前的劍給他。雖然看起來沒那么華麗好看了，但是樸素低調，最重要的是，比之前那把劍好用多了。最起碼，劍鞘就沒那么重了。

剛來時紀行之還跟她說過，這段時間鐘淙在常山跟著他和宋衡學劍，進益頗大。他天資不算駑鈍，心穩下來了，穩扎穩打地一步一步練起來，白璧覺得應該也不會太差。白璧低聲道：“一會兩方打起來了，人群亂起來的時候，你誰都別管，顧好你自己。要是我沒能注意到，你該殺人傷人的時候別手軟。嗯？小公子？”

鐘淙握緊了劍，有點緊張地抿了抿嘴。雖然平時大放厥詞要闖蕩江湖什么的，但他又不是真的江湖人，戰場上兩軍對壘之際他當然殺過人，但是這樣的江湖人的對決……且不說他和人家的實力差距，就是這些人同樣也是大靖子民，就讓他不由自主地有些猶豫。下意識地看了白璧一眼，見她神色淡淡地目視著前方的千機山莊弟子組成的劍陣和迎面進來的一大幫五行幫幫眾，看他們袖口，白璧挑了挑眉：是梅眾的人？

戰場與江湖本就不同。白璧輕輕點了點他的肩，低聲道：“能在這一位置坐下的人大部分武功都不會很高，你不必擔心?！?

鐘淙點了點頭。

下一刻，梅眾的人已經和千機山莊的劍陣隔著巨大的機關術，相對而立。千機山莊二弟子霍尋棋飛快安頓剩下的弟子和眾人，眾弟子飛快帶著一波波客人向后山走去。傅肖突然輕聲道：“霍尋登不見了。”

今日一來，霍尋登作為大弟子，就是一派當家主人的氣勢，一手安排眾人落座、奉茶等小事不說，他甚至是和霍東震一樣坐了下來，而不是像其他弟子那般侍立在周圍。白璧“嗯”了一聲，淡淡道：“霍東震還沒老糊涂呢，他就想跑到他頭上作威作福的，霍東震怎么可能忍得了？”

剛剛霍東震沖霍尋棋使的顏眼色，很不巧，被白璧看到了。白璧本就不信霍東震這么心高氣傲的人能容忍得了霍尋登的挑釁，果然，借此時機動手，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整個人潮都向前涌動了一下。周圍的人有些擠到前面去了，有些被擠到后面去了。白璧這句話說完，不知什么時候擠到她左面的年輕男子側頭看了她一眼。

白璧微微瞪大了眼睛：“薛寒？”

來人竟是薛家那位大小姐的侍衛，薛寒。白璧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隨口道：“你怎么在這里？你家大小姐呢？”

薛寒皺著眉看著她，語氣冰冷：“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家大小姐？”

薛家大小姐在江湖上可不出名啊，連帶著他也不是誰誰都能認得出來的。白璧隨口叫破他們的來歷，怪不得薛寒警惕。

白璧這才想起來她臉上一大早就被傅娉連抹帶畫地折騰了半天，最后給她鏡子看的時候白璧自己險些都沒能認出來這個又老又丑的女人是誰，何況不過只有一面之緣的薛寒。白璧微一頓，很誠懇道：“我就隨口一問?！?

鐘淙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這回答，還不如什么都不說，沉默以對呢。

果然薛寒神色更緊張了，仔細看了半天她的臉，確定自己并不認識她，再一低頭，瞥見那把熟悉的長刀，薛寒皺了皺眉，問道：“你是不是昨天攤上那個人……你易了容？”

白璧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手中的長刀，很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好眼光啊少年！”

薛寒一臉糾結地又瞅了她一眼，非常誠懇道：“你易容的手法真好?！?

那是自然，來自藥王谷的獨門傳承，當然是不一般。白璧笑了笑，又問了一遍：“你家大小姐呢？怎么就你一個人？”

再提起這個，薛寒的神色緩和了下來，雖然也沒有告訴她薛大小姐哪里去了，但也挺有誠心道：“大小姐不在這里。”

白璧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薛寒臉上一陣發熱，很顯然明白白璧在笑什么。薛家不看好千機山莊自毀前路的行為，也不打算站出來支持千機山莊烏糟糟的那些破事。但是薛家是千機山莊最正統的姻親，是霍東震的親親家，這身份就實在令人左右為難。

所以最后吊兒郎當地派出了個不知世事的天真的大小姐，雖然女兒不怎么值錢，可真到了真刀實槍上的時候，連這個女兒都不舍得了，派來了一個侍衛暗搓搓地見機行事……怪不得薛家傳承了這么多年，一直都是不溫不火的。

看人家這骨氣軟的。

薛寒很尷尬地看了她一眼，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

突然，后面的人潮猛地向前擠去，白璧心底一驚，只怕是千機山莊的人擋不住了。好在一開始他們這些人都走到了邊上，還不至于一下子就被沖擠到。幾人互視一眼，干脆也不再向前了，立在墻邊，看著人群在人擠人之下，迅速又倒下了一片。

有掙扎著踩著人也要向前走的，就有哪怕被踩上兩腳也要拉住受傷的同伴的。傅辭在這半天里簡直點背到家，一開始的時候就被箭蹭到，剛剛這一波，又被旁邊的人不小心給滑了一刀。

傅辭喘了口氣，郁悶道：“就特么瞄著我么？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故意的，見鬼了他那一劍能向后劃?！?

“你別穿這個了，”鐘淙突然道，白璧離得近，順手一把扒了他的外袍。其實寶藍色的外袍在今日并不顯眼，在場不少人都穿了這個顏色，但鐘淙這一聲出來之后，幾人才發現，倒在地上的人里，有一半都是身穿寶藍色衣服的人。

傅肖看了眼局勢，皺眉道：“我們不能在這里久停。我們身后無路，真擠到這里了，就真的無路可去了。”

“看情勢，”白璧和傅肖對視了一眼，拍板道：“我和鐘淙，行之和你，傅辭和傅娉，如果真的我們被擠開了，最起碼也要兩個人不能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