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讀書人總是古井無波,蘭臺令史面對巨額財富的物料,臉色沒有任何變化,從天一閣中緩緩走出,布衣勝雪,兩袖纖塵不染,發髻高古,木簪翠色,他朗聲道:“自古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少年修者有如此見地,可謂脫穎而出,我自不能白白收取你財貨,否則豈不成為笑談爾?”
縱然開放三重內閣,蚍蜉豈能撼樹?向北是無法汲取精華的,如若一個進入寶山的孩子,僅僅只能抱走一兩件寶貝而已,這已經是孩子的極限了。蘭臺令史看了一眼碩大玉質書架,隨即對著向北輕輕頷首。
向北頓覺幻山間出現了《說文篇》——“露生天地,映而不變。人生之初,渾然璞玉。彼之鏡像,唯模擬爾。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向北明顯感覺,幻山上大字似乎并不是功法,與原來幻山中的經典大相徑庭,簡直連普通修行之術都不算,縱然灌注源能,也不能絲毫改變這些澄澈的大字,《說文篇》大字輕靈出塵,飄逸無比,如若游山玩水的士子,毫無拘束,隨心所欲,率性而為。
令人驚訝的是:這些大字可以毫不避讓《俊峰二百年修心略》、《超然尊者六十年體悟》、《超然劍法基礎篇》、《不惑經》、《幻山經》,這些體悟與功法已然篆刻幻山上,大字同時飛行于幻山天空中,彼此交相輝映,隱隱有靈氣溝通。
《說文篇》連《魔王經》亦不避讓,《魔王經》雛形都已經形成,乃至于在幻山上都要強勢主動烙印,在向北的極力阻止之下,逆行之霸道仍然有些隱隱提升。向北拿《魔王經》暫時沒有辦法,盡管只是粗淺修習,其霸氣并不衰減,想要通過灌注源能阻滯也極難。
向北唯一感到慶幸的是:還好其它感悟與經文非常渾厚,否則弱勢些的經文就被打散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說文篇》迎著《魔王經》沖過去,絲毫沒有避讓的樣子。
一邊觀想幻山,一邊手心捏汗,向北心道:麻煩了!正要強行壓制逆行的魔王經大字。
蘭臺令史抬手道:“無需如此,陰陽自有變化之道,且看其撞擊即可。”
雙方大字漸行漸近,呼嘯如兩尊古老神人,眼見兩種經文要碰撞一起。有之前碰撞的感官,向北自嘆:又要爆發璀璨煙花了!
觀想幻山的向北突然睜大眼睛:什么也沒有發生!真的是什么也沒有發生!二者彼此就這樣穿過了,甚至沒有任何動靜,漣漪,波痕,連些許火花都沒有,不可能啊!
蘭臺令史緩慢道:“異獸越過靈脈,可見靈氣變化么?小魚游過清水,可見水有空隙么?墨水滴入池塘,池塘變化大么?雄鷹與天空,有沖突么?”
向北隱約感悟到什么,卻似乎什么也沒抓到,暗道:這位大人怎么如此愛賣關子,直接告訴結果即可,看來其適合去書塾當西席了,完全屬于啟發式講學。
“且記下這段修行烙印,此三重內閣皆可觀之,《說文篇》并非修行功法,只是我的讀書體悟,能幫你讀取閣中經典,烙印于幻山。正如我的秘法可以解讀獸皮古卷般,而你若強行解讀則會有沖突,縱然損毀古卷,也不會有什么收獲。”
“《說文篇》不會與你的經法隔閡。唯一必須牢記的——不可跨境修習,原因無它,上乘秘法窺探天地大道,而天地大道則是最大秘法。若好大喜功,強行修煉,源能必會瞬間被吸收殆盡,輕則幻山盡毀,重則修者被反噬而亡,亦是天地作用使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向北瞬間明白自己獲得了什么,這是蘭臺令史能夠通讀三重內閣的倚仗,也是其修行神速的根本所在,天荒境界修者的獨創修行法則。
向北連忙拱手:“感謝大人悉心指點,大恩必銘記五內!”。
向北隱約明了自己未抓住的碎片:小溪中有百種生靈,而小溪并不與其產生沖突,放眼遠望,蒼穹、星辰、空氣、水流、湖泊、沼澤、霧靄、霓虹、長風、細雨、沙漠、戈壁、荒原,都是兼收并蓄、兼容萬類,修行大道豈不是如此乎?
《說文篇》并不復雜,卻可解決近前讀經典的燃眉之急,展示了一條通向經典的康莊大道,面壁十年圖破壁,讀書十年有捷徑,何況蘭臺令史這樣一再突破的大才呢?
向北全神貫注觀想幻山,筆若游龍,縱橫捭闔,揮毫潑墨,恣意書寫。念想遨游幻山天地,看山似山,看山又不似山,看水似水,看水又不似水,全然沉浸于頓悟中去。
“露生天地,映而不變。人生之初,渾然璞玉。彼之鏡像,唯模擬爾。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碩大文字一點一滴烙印于幻山之上,其脈絡、紋理、橫豎、轉折、勾畫皆渾然天成,如同與源能有天然親和力,并不需刻意灌注源能,反而如那翠屏玉脈,自主聚納天地靈氣,真乃神奇的功法!
《說文篇》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其它功法盡管強勢,仍然超脫不出魚兒的范疇。若此篇大成,必然成就傲人修為。能夠創立自己法則體系,多么了不起蘭臺令史!世間尊者并不算少,大多主修圣賢大成功法,能夠開創自己體系的少之又少。
開辟自己體系不僅危險,更關鍵的是沒有前車之鑒,非常容易走火入魔,身死道消,若有晴朗修途,誰會選擇于功法上九死一生?
向北從《說文篇》中依稀找到自己類似、卻不同的路,可以成為將來自己功法的借鑒。待向北從頓悟中清醒過來,蘭臺令史已經不知何去,繼而又沉浸于此法。
品讀《說文篇》,不禁感慨:取其形,忘其意,循循漸進,亦如爬山,不識幻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正是因此,所以沒有大山壓頂之威,爬山不是扛起山,可以游刃于山中,果然是條好路!從修行上解決了跨境界讀圣賢經典秘術問題。
蘭臺令史神秘無比,天一閣更加神秘無比,靈術閣、圣術閣、神術閣,端的是曲徑通幽處、浩瀚自然來,靈氣、構造、義理、紋絡、氣勢、威壓漸漸提升,愈加向前,愈加范圍廣闊。
以《說文篇》觀天一閣,并非外面所見的那樣亭臺樓閣,反而自成一片空間,僅僅這構造,恐怕也是世上難尋之寶藏。看來傳說中的須彌芥子之說并無夸大,恰恰對應了此時此景。
向北心道:因為難才好玩,因神秘而有趣,修行越來越有意思了。修者當乘風破浪,境界不足者尋找自己的路,境界高深者尋找族群的路,再高層次則可以尋找生命未來的路。
第一重靈術閣。
本來整齊劃一、縱橫有序、分門別類排列于靈術閣的典籍,在運行《說文篇》的觀想中,陡然以文字形態存在,無數大字從書中聚攏成形狀,形狀恰如漫天螢火、遍野花開,又如滿天繁星,輝光如瀑,明明暗暗,數不勝數。
向北是仰望星空的孩子,赤足行走于漫天星光下,癡癡然、陶陶然、醺醺然。固然這千萬星光是有限的,真實星空是無限的,感觸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觀想幻山如鏡,如水,如冰,如火,如江河,如灣塘,如森林,如草原,如荒漠,如戈壁,如丘陵,如褶皺,如大河,如海洋,碩大平面自然就鋪陳開來。
天文地況、陣法靈術、攻伐秘術、生靈答疑、域外解惑、經史子集、儒墨道法、六藝諸子、兵書數術、方技詩賦、雜家怪談……靈術千千萬萬,譬如星辰沉浮。
原來所謂靈術并非單純法與術,一門學問到了深處即靈術,自然能聚納天地靈氣,成為圣賢經典。誰說修行路太少,處處所見皆大道。世間大山千千萬萬,若能攀援一座大山已經能夠披荊斬棘、破開重云、仰望星斗!
向北直接將《說文篇》烙印于翠屏玉脈,時間于這片空間里作用并不明顯,已然不知過去多久,這些明明暗暗的典籍,幾乎寫滿了幻山基礎。
初始一鏡映照星斗,爾今星斗盡收于鏡子內。靈術閣烙印大成,幻山靈氣氤氳,山基終于穩固了下來,翠屏玉脈幾乎活了過來,更加自由地吞吐天地靈氣。那些前賢經典秘術也仿佛落地生根,自主吐納呼吸,盡管每一部并不出眾,沒有達到圣術層次,可是那歷代收集的千萬部共同脈動,宛若盛夏萬物葳蕤生長,場面蔚為壯觀。
第二重圣術閣。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裊裊清歌響起,黃粱一夢、醉人夢鄉、巫山云雨莫過于此,若能長夢該多好啊!
《說文篇》全力運轉中,天地靈氣以十數倍的速度涌向幻山,涌向翠屏玉脈,加上靈術閣藏書加持,觀想幻山能力提高了幾十倍。
圣術閣中宛若城池,一輪明月照耀千古,千家萬戶于市井中生活,只是這千家萬戶不是普通人,而全部是擁有圣術的修者。
郊外小橋流水人家。山坡散落農家小院,小溪繞院流淌,鳥雀筑巢樹上,雞鴨行走草間,牛羊各自懶散低鳴,甚至能夠看到打麥場上有幾個石碾子,麥子就那樣整齊放著,金黃飽滿惹人喜愛。看起來這必是農學之術的圣賢,以農學之術成就圣賢之道。
高大的鐘樓余音裊裊,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各種店鋪字號有茶坊、酒肆、糧店、歇腳小店、肉鋪、澡堂子、廟宇、公堂等等,街市生靈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備。現場光景令人應接不暇。
東南西北四大市場,熙熙攘攘,車水馬龍。茶館悠然其間,酒館不甚張揚,遠處有琴聲叮咚,原來是家樂器曲譜店,更有老者對弈,周邊陳設琴棋書畫,別具雅致,對弈間隙輕輕品嘗醇酒香茶。想來曾經那些圣賢必有癡迷琴棋書畫者,或醉心酒茶者。
角落里乃至有冥器店、武器店、古玩店,想必有些圣賢必然曾經生活其中。尤其冥器、武器、古玩諸多物件不似人族所有。
有碩大異獸傲然街市,自由行走其間;有精靈嬉戲玩耍,沒有任何避諱其它生靈;更有死靈各自徘徊,它們之間并沒有產生任何隔閡,真是令人驚訝,乃至那些幽深潭水中時不時有各色死靈進進出出。圣術閣中有不少它族典籍,死靈族、異獸族的經典都收藏了一些。
當然,數家殿宇坐落阡陌市井中央,虎踞龍盤,南面而治,不用多說,屬于那些大乘經典創造者,必然曾經屹立于這片世界頂尖。中央建筑占據了棋盤腹地,其雕梁畫棟美不勝收。連周邊寬闊城墻上,都有修者對月當歌、把酒夜飲、瀟灑吟唱,道韻自然流露,渾然天成,只是模模糊糊不見真容。
偌大一座城池,恐怕圣術有數百篇。觀景而不觸動,這便是《說文篇》之妙,決然不會觸動這些大成功法的氣勢,否則自己靈力一旦被觸發,即便死十次次也是不夠的。
向北看到的不是圣術典籍,而是靈活生動的人物,其間更有陣勢演化,或許就是昔年真實場景,再現了創造功法的心境與氣勢。
或是修者強勢鎮妖,或是翩躚少女劍破巨城,或是死靈王者斬殺強敵,或是異獸王者吼聲破山,或是某個身形魔氣沖天,甚至有看不出種族的生靈把持各類兵器,顯現出排山倒海的威能。
有的煉制丹藥、武器,有的飛天遁地、騰云駕霧,有的堪輿預測、排兵布陣、尋礦奪寶,有的刀光劍影、血洗萬里,有的甚至于朦朧中沖向一輪明月……
第三重神術閣。
“據說海之角、天之涯,生有一株奇花,彈指之間,破土、萌芽、茂盛、開花、怒放、結實、飽滿,最后凋零。這花,生得艷卻落的寂寞。”
圣術閣城池消失時,向北想起一則傳說。時間依舊無法感知,時間作用消失,軀殼、思想、幻山都消失了,自己成為一株奇花,凜然生于天地間。一生破土、萌芽、茂盛、開花、怒放、結實、飽滿,最后即將凋零,如此循環往復。
向北猛然凝神,此花竟然再次嬌艷欲滴,重新開出一朵、兩朵更多花兒,又結出種子,終究散落滿了幻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