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用著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明明面無表情,但那雙墨黑的眼仿佛閃爍著晶亮的光芒,看得嵐西心里有些毛毛的。
她幾乎又想后退,但又不愿示弱,硬是沒有動彈。
好一會兒,鳳翎才像突然想起她的疑問一般,略略偏過身,指向身后不遠處道:“別擔心,他在那里呢。”
嵐西循著他的手指看去,果然,一一正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倚在觀音殿的門旁,腦袋微微垂下,一動不動。
“……”嵐西直覺地就想跑過去,可才邁出一步,就被某人從背后拉住了她的左手,……沒錯,不是隔著衣袖拉住她的左腕,而是直接地毫不客氣地握住了她的左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手指十分修長有力,掌心干燥而微冷。
雖然對于來自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代的她來說,握手實在不算什么,可是在這里,卻是那么地不合時宜,而且逾距!……難道他剛才聽了柳煙的話,就覺得她可以被輕慢?
嵐西不高興地抿直了嘴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意,努力平靜地說道:“鳳公子,有什么等會再說可好?現在天涼地寒,妾身怕犬兒坐在地上會著涼。”
“我有話跟你說。”誰想,對方竟仿佛充耳未聞地給了她這六個字,右手仍舊牢牢地握著她的左手。
現在就開始挾恩求報了嗎?嵐西因為對方理所當然的語氣,心里的怒意又高漲了一分。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繼續忍氣吞聲。
可惜,鳳翎像是不知道她的忍耐,再一次挑戰了她的極限:“你放心,雖然一一是有點問題,但是他的底子還不至于差到坐這么一會兒就著涼的地步。”
這一句一說,嵐西原本壓抑的情緒仿佛一下子被捅破了一個缺口一般,無法抑制地傾瀉出來:“一一他沒有問題。”她一霎不霎地盯著他的眼,一字一頓、吐字清晰地說道,因為怒意,她的雙眼變得異常明亮,連嘴唇都比平時紅潤了一分。
而鳳翎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半瞇,嘴半揚,這清淺的微笑不同于他平日略帶高傲與嘲諷的似笑非笑,一瞬間柔化了他原本偏向清冷的眉目,讓人如沐春風。
在嵐西驚訝的目光中,他緩緩地說道:“知道原來是你的感覺似乎不差。”
海棠被他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懵了一下,而她呆滯的蠢樣似乎讓對方更為愉悅……明顯的是,他的嘴角又揚高了幾分。
這一刻,嵐西很有一種拿起一杯冰果汁往他頭上倒的沖動。可惜,她手邊沒有果汁可以利用,而她更沒有那種膽量……
她為自己的怯懦默哀了一分鐘,然后很快調整心態,認清了形勢:她既然沒人家有本事,就注定屈就于人。
她一邊想,一邊已經挺起胸膛,擺出最最客套嫻熟的笑容,將粗噶的聲音勉強放柔了一分,柔聲道:“鳳公子,若是有什么指教,妾身洗耳恭聽。”
他的嘴角微微一動,似乎是又嗤笑了一下,然后如嵐西所愿地收回了手,同時,臉上的表情也回歸原本的冷淡,突然說道:“姑娘,你醒了?”
嵐西的身體幾不可查地一震,同時雙目一瞠,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他的眼睛細微地瞇攏了一些,看著嵐西的眼睛,繼續道:“我說過,你不用怕的。……無論你相不相信,……我最討厭被強迫。”
他怎么會知道的?嵐西的嘴因驚訝微張,雙眼瞠得更大。
“你說呢?”他似乎是讀到了她眼里的疑問,淡淡地反問。
他的意思難道真的在說……雖然她之前就曾覺得他們的眼睛很像,可是不可能的……這兩個人身份不同,一個是衣著破舊的乞丐,一個卻是身份高貴的鳳族中人;外貌更是不同,一個是臉上長了胎記的丑男,另一個卻是相貌幾乎比女子還要漂亮的翩翩公子;聲音也不同,一個的聲音低沉帶著些許沙啞,而另一個卻是清冷平朗……不過……她突然想到當時的境地,又覺得那種情況下,聲音有些沙啞似乎也挺正常的。
她腦海中飛快閃過幾個讓她臉紅心跳的畫面,然后用力地甩頭,下一個疑問很快冒上心頭:如果當年那個人真的是他,為什么他堂堂鳳族之人會淪落到如此凄慘的境地,而且還被柳煙……
想著,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難道這一切都是他們兩個……
“別胡思亂想。”突然,某人伸指在她額頭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我還沒忍辱負重到要那樣作踐自己。”
想到他當時狼狽的模樣,嵐西心中幾乎要叫囂著竄出來的負面思想終于漸漸平靜了下來。
這時,鳳翎又道:“龍困淺灘遭蝦戲,這句話說的是一點沒錯。當年的事說來話長,你若想知道,我會找時間與你說。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你要盡快做出決定。”
“什么?”嵐西眨了下眼。
“你和一一要不要跟我回鳳族?”他雙目炯炯地看著她,嚴肅的表情讓人不敢輕怠。
嵐西愣了一下,覺得這個晚上簡直是峰回路轉,她的思緒幾乎都跟不上事態的發展。而她更無法做出理性的思考。她思緒混亂地轉頭去看——只見他仍是閉著眼,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毫無生氣的模樣一下子令她有些心慌。
她突然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對上他那雙仿佛一切操之在手的眼睛,冷冷道:“你又怎么確信一一是你的兒子?”
鳳翎微一挑眉,反應完全超出嵐西的預料:“你想讓我生氣嗎?”他臉微側,狹長的鳳眼中閃爍著毫不掩藏的興味。
那探究的眼神看得嵐西驚訝之余又有幾分羞赧,她略略地偏開了眼神,心想:挑釁不成也就罷了,可居然被人完全看穿了。這個男人真是不容小覷,這樣的人為什么當年會落如那樣的窘境?……還有,他難道真的不在乎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許一一根本就不是他的兒子……畢竟從一一的出生日期來看,連她這個做娘的也沒有十成的把握說一一一定是在那晚懷上的。
想到這里,她雙眸微微一黯。
“看來我不把話說清楚點,你是不會放心的。”精明如鳳翎自然不會漏掉嵐西細微的表情變化,他突然伸指托住嵐西的下巴,把她的臉擺正過來。
嵐西飛快地抬手拍掉了他的手指,氣勢洶洶地說道:“說便是說,不要動手動腳。”倒也不是她把他當成了登徒子,只是一方面兩人的交情似乎沒到這個地步,另一方面她從前世開始就不喜歡人家碰她的下巴,原因說出來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因為前世的母親從小就告訴她被人勾下巴便是被占了便宜。她從前世的五六歲便一直記著,到了后來便成了一種執著了。
幸而,鳳翎也不覺此時是計較的好時期,便干脆地收回了手,有趣地看了她一眼后,便說道:“你可知道一一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什么意思?”嵐西的眼皮一跳,有些疑惑,但又忍不住嘴硬道,“什么叫這個樣子?一一他很好。”
她眼放兇光,明明心里有些氣虛卻又強自武裝的模樣看在鳳翎眼里有趣極了,仿佛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貓兇悍地弓起背,豎起尾巴,呲牙咧嘴。
他想著鳳眆可能很快就會回來,便抑制住了“短話長說”的沖動,一邊欣賞嵐西生氣的模樣,一邊道:“有些事情,就算你一個人否定也沒有用,在別人眼里,一一始終不是正常的孩子。難道你不想知道他為什么會這個樣子?”
嵐西語結地看著他,冷靜了下來:她確實不能否認曾經有一段時間她無數次地問過自己一一為什么會這么與眾不同……她甚至還懷疑過他是不是一個得了自閉癥的孩子……可惜她前世學的不是心理學,這個世界也沒有心理醫生,所以她曾以為她永遠得不到答案。而現在,也許答案就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氣,雙目直直地對著他的,毅然道:“你想說什么便說吧。”
鳳翎倒也干脆,十分配合地接了她的話:“原因說起來其實只有一個字,毒。”
這時,一陣涼涼的夜風恰好吹過,嵐西抖了一下,面色頓時慘白了兩分,脫口而出:“什么毒?”她下住下唇,按捺住再次顫動的沖動,心道:怎么會?一一他是怎么中的毒?她這個當娘的居然這么馬虎,這么多年居然都沒有注意到……
“你不必自責,這事與你無分毫關系。”某人略帶嘆息的聲音適時地傳來,打斷了嵐西差點不可控制的臆想,“一一他中的是胎毒。”
胎毒?嵐西難眼驚訝地張圓了嘴,瞪得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看著他。他的意思難不成是說,是她中了毒,然后把毒傳給了一一?可是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哪里不對勁啊。她想著,下意識便低頭把自己打量了一番,然后緊接著就想用手去摸摸自己的臉以確定一切是否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