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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賈敏強忍著悲痛,幫助封氏料理了甄士隱的后事,辦得倒也體面周全!只是那封氏,自甄士隱去后,便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更不曾掉過一滴淚,賈敏只當她悲痛到了極點,百般拿話來勸慰,卻收效甚微!

幾日后,封氏也離開了人世,跟隨她相親相愛一輩子的相公而去,臨死前她終于開口了,說的話卻與士隱一般無二!夫妻二人料理了她的后事,又悲傷了月余,方漸漸好起來!

待悲痛稍減后,兩人終于想起他夫婦二人的臨終之言,確有一定道理,苦苦掙扎了幾日,兩人才做出決定,讓那僧道帶了黛玉去,至少可以知道女兒的行蹤和好壞,而不會像英蓮這般生死未卜!一旦做了決定,林如海便命人四處找尋起那兩人來,卻如大海撈針一般,久久沒有消息傳來!夫妻倆只能熬煎著等待!

話說林如海夫婦既已下定決心,便派家下人四處尋找那僧道二人的蹤影,卻是怎么也找不見人!賈敏心里是百感交集,既盼望能盡快找到二人,免去黛玉那未知的噩運,又怕太快找到二人,縮短母女廝守的時間,真真是矛盾至極!人自然是瘦了一大圈,林如海見妻子這般熬煎,心里亦是苦痛不已!夫妻二人已不再教黛玉習學詩詞,只每日里帶了她百般玩笑,吃穿用度也是盡可能挑最好的,像是在變著法子,為即將到來的離別做補償!

那黛玉雖小小年紀,卻極明白事理,家里最近發(fā)生了太多變故,先是她最親近的蓮姐姐,無故不見了,之后待她如親女的甄家爹媽亦沒了,她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早早便明白了生離死別的痛處!尤其爹爹和媽媽這幾日總是欲言又止,甚至暗自垂淚,家里的男丁更是幾乎全部外出,說是要找尋兩個“仙人”!她小小的心靈,敏感的認為這些都與自己有關,但卻不敢細問母親,只是在父母逗自己玩笑時,盡可能的配合罷了!

這一日,如海到衙門去后,賈敏與黛玉母女正吃早飯,一個小丫頭子進來道:“回太太,大門口來了一個和尚一個道士,都穿得破爛骯臟,門子以為是為化緣,便隨意給了一串兒錢,誰曾想他們竟說是要化人,化的還是咱們姑娘!那門子認為其瘋言亂語,便想攆了他二人,卻不想幾個小幺兒也不能移動他們分毫,這才傳消息進來,請?zhí)弥饕猓 ?

賈敏聽得是又喜又悲,忙命人去衙門請如海來家,隨后讓奶子先帶黛玉回房,才扶了那小丫頭,忙忙的趕到大門去。不想到了大門,卻見如海已經來家,正與那僧道說話兒,夫婦二人迎了到得大廳,賈敏又親捧了茶與他二人,揮退眾丫頭,才說起正事兒來!

如海先道:“學生之前對二位仙師多有不敬之處,還請見諒!”那僧笑道:“施主勿須自責,和尚雖是出家之人,卻也明白做父母的苦心!”如是寒暄了一陣兒,得知那道士號稱“渺渺真人”,和尚則號“茫茫大士”,卻始終不曾切入正題,賈敏有些兒坐不住了,不著痕跡的推了如海一下,他才沉聲兒道:“實不相瞞,學生找尋二位仙師已有一段時日,再不想今日喜從天降,二位竟自己來了,學生便直說了!”

“學生的兄長——二位仙師當日亦曾見過的,不日前因我那侄女不慎走失,此時已家破人亡,直至彌留之際,我那兄長仍在后悔當日未聽從二位的忠告,落得如斯下場!”如海強忍悲痛道,“可憐我那侄女才四歲幼齡,此時卻生死未卜……”他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賈敏忙忍淚接道:“老話兒說‘物傷其類’,我夫婦二人見了兄長一家如此慘狀,自是又驚又怕!若果真如仙師所說,下一個遭罪的便是小女!孩子還那么小,我夫婦自是舍不得,但只能保得她性命,便是再不舍,也得舍!還請仙師成全……”

說著說著她到底泣不成聲。

那道士渺渺真人道:“二位施主的心意,老道都明白,是以才會不請自來!既已來了,斷沒有不幫之理!但只一個條件,此行帶走令千金,若非我二人命她來家,兩位不得前去探望!”

賈敏一聽,淚掉得更急了:“未必我夫婦二人以后竟不能再見黛兒?那與英蓮何異呢……煩請仙師通融一二!”林如海也是滿臉淚珠哀聲道:“學生僅此一女,說是命根子亦不為過,一旦不能相見,豈非要了我的命嗎?”

茫茫大士笑道:“既舍不得她,要我二人何用?不如離了這里吧,告辭!”說罷轉身便要離去,如海忙強行拉住,道:“仙師且慢……”

渺渺真人笑道:“一把年紀的老背晦了,還耍這些小性兒呢!”說完自顧自拉了他坐下,如海夫婦這才反應過來,敢情的鬧著玩的!

真人笑對二人道:“他剛剛的唬你們的,哪能真不讓你們見面?此行我二人帶了令千金離去,只是一個短暫的過渡,等時候到了,自會送她回來,不必太過憂慮!”

兩人聽了這話,才暫松了一口氣,待要問什么時候能送黛玉來家時,渺渺真人卻不說話,只捋須微笑,半晌他又道:“天倫之情不可違,如此,我再給你們十日,一家人樂和樂和吧!十日后,我二人再來帶令千金離去!”話音剛落,人已然飄到大門處,那和尚亦跟在身后,漸行漸遠,直至不見蹤影!

既已知道黛玉離去的確切時間,林如海賈敏便開始忙碌起來,又是準備四時衣物,又是準備藥物補品,又是忙著挑選可靠的丫頭婆子隨行……直用了好幾日,才打點好了一切,之后兩人便一刻不離的守著黛玉,看著她小小的身影,聽著她軟語的撒嬌,做父母的心幾乎要碎了!

不想黛玉聽父母告知此事后,竟堅決拒絕,泣道:“黛兒不要離開爹爹媽媽,只愿今生都守在一起!”賈敏泣道:“我們何嘗舍得你?但只有這樣,才能讓你不重蹈你蓮姐姐的覆轍……”黛玉仍是哭道:“黛兒不要離開你們!甄家爹爹媽媽就是因為蓮姐姐不在了,才離開我們的,黛兒不要你們也離開我……”賈敏只覺得自己快心痛而死,再不想女兒小小年紀,竟這般為父母著想!可是女兒為他們著想,他們更是為女兒揪心,若能護得她性命無虞,一時的分離又有何妨呢?

賈敏攬了黛玉在懷里,低聲道:“黛兒,媽媽自來知道你遠聰明于常人,有什么也不瞞你,兩位仙師說了,分離只是暫時的,待時機成熟,自會讓我們一家團聚!不拘怎樣,至少還能再相見,已比你蓮姐姐一家好了太多……”見黛玉悶悶的點頭,她繼續(xù)道:“爹爹媽媽想著你終究會來家,心里也有盼頭,一定會好好的等你回來!”

母女倆又說了一陣兒,哭了一陣兒,方漸漸止住了。余下幾日,如海連衙門也不去了,只時時看著女兒,像是怎么也看不夠!

離別的日子到底來了,一大早的,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便飄然而至,看著如海夫婦為黛玉準備的吃穿用度和丫頭婆子,連連搖頭道:“此行并非帶令千金去享福的,這些世俗之物,施主還是自個兒留下!”

如海知道他二人既開口了,自是不能通融,只得命人撤了,賈敏到底考慮得更多,對那真人懇切道:“仙師請容我說一句,黛兒到底不足四歲,又自小嬌生慣養(yǎng),若不帶兩個貼身兒的人,可讓她怎么辦呢?首先,奶娘必須帶上,其二,總得帶一個差不多年齡的丫頭,貼身服侍才是!仙師以為如何?”

渺渺真人一想,確屬事實,只得道:“既如此,就帶上奶娘吧!至于丫頭,讓老道親自來挑選方是!”賈敏忙忙的答應了,又命所有家下人等,凡有適齡女兒的,一律帶過來挑選!

不多會兒,所有適齡的小丫頭子都聚在廳外了,渺渺真人細細看了,選中一個五六歲的丫頭,細細問了一下,小丫頭名叫雪雁,已七歲了,才進林府不久,因家鄉(xiāng)遭遇水禍,父母俱已亡故,管家見她可憐,花幾十兩銀子買了進來!

如海和賈敏都松了一口氣,兩人正擔心選中那家生的丫頭,其父母也會如己般難過心痛,可巧兒雪雁竟是孤兒,也不會拆散一家人了!那雪雁聽得伺候姑娘,亦是十分稱愿!如此萬事已具備,只待離去了!

黛玉已穿戴整齊,小小的人兒對著如海夫婦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哽咽道:“爹爹、媽媽,黛兒就要離家了,以后黛兒不在的日子,還請你們多多保重自己,不要為黛兒擔心……指不定,黛兒明年就回來了呢……”

賈敏早已聽不下去,拉了黛玉起來摟在懷里,泣道:“我可憐的女兒,還那么小,竟要獨自一人離家……”母女二人都哭得哽咽難耐,如海和家下人等亦是淚眼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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