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冰男人寒眸聚攏,從牙縫中擠出,“仇烈!”
仇烈?仇字還不夠,還跟了個烈,烈火洶?,怨氣沖天?雪楓心里嘀咕著,冰坨子苦大出身的樣子簡直像是在怨恨缸里泡過,皮肉,骨頭,就連血液都是冷的,那份怨恨連同霸勢從骨子里悄無聲息的滲出。
門外的躁動擾了雪楓興質,側過身尋聲看去。
“我的爺,您前天不是查過了嗎,怎么又……”
“兔崽子,你以為爺整天吃飽了沒事干啊,光查有個屁用,一天查不到人,誰都別想安生,大人說了,別說是舅爺的店,就算是他親爹開的鋪子也得查清楚,別到時候讓那些人搜出來,都得他娘的玩蛋。”
“真這么嚇人?”
“兔崽子,哪天爺帶你進大牢里溜一圈,保準嚇死你,那些人,個老子的,真他娘的心狠手毒的,凡是能活著出來的跟扒了皮似的,剩下的那些倒霉蛋都……咔嚓,趕緊趕緊,把簿子拿來,老子一一對人?!?
被衙頭這么一嚇唬,機靈的伙計哪難怠慢,大掌柜已將簿子雙手奉了上來,東家不在,他們還是隨了衙頭的心思好。
一隊人上了二樓,一隊人去了后院,余下對廳里用餐的逐個驗查。
真他娘的邪門,衙役門二話不說直接將人拖起來,驗腿。
驗夠了腿,再量身段,知道的是衙役在搜什么人,不知的還以為富足的郡陽好客,要給客人量身制衣呢。
“凡是羅圈腿、矮個子的,全給爺帶回去,膽敢拒捕,爺手里大刀可不是吃素的?!毖妙^嚷嚷著,也沒閑著,帶人朝樓梯左側的那張紅木桌奔去。
袁山朝袁木使了個眼色,未等衙頭靠近,袁木主動迎了上去,滿臉恭敬的朝衙頭抱拳施禮。衙頭何許人啊,那可是郡首身邊見過大世面的紅人,就憑衙頭的眼力,他們這桌人就跟各位爺要搜的人不沾邊。
衙頭扒開袁木,指著個頭嬌小的雪楓,哼笑道,“那可不好說,你們幾天是不沾邊,這小子到像的很?!?
“嘿嘿……”嘿笑間,袁木自袖袋中掏出一包硬硬的東西,塞進了衙頭懷里,“爺,您見過細皮嫩肉的偷兒嗎,那小公子年級尚淺,手不能拿,肩不能挑的,也是不沾邊,您說呢?”
衙頭咂吧咂嘴,抻著脖子把雪楓看了再看,“到也是,還是個孩子嗎,替爺盯著點兒,遇到羅圈腿趕緊稟報爺,郡首大人重賞?!?
“是是,爺放心。爺,小的斗膽問一句,昨晚那些兇神惡剎黑衣人,哪有爺面善?。 痹就簧右獾膯柕馈?
衙頭似被踩到痛腳般,瞪著大眼警告袁木,晚上沒事少出門,落那些人手里,沒個活。
“爺,他們到底什么人啊,想咱郡陽城在郡首大人的英明下,那真是過著神仙般的好日啊,怎么那些人一來,死氣就來了……”
“娘的,活膩了?!?
“是是,小的一時替爺您氣怒,那些人罵罵咧咧的,太不把爺您放眼里了?!痹痉畛兄?,惹得衙頭惡狠狠的重哼。
“個老子的,一群狗日的王八蛋,仗著勢大簡直把郡首府當成上將府的后菜園子了,想踩哪兒就踩哪兒,想罵誰就罵誰……”
上將軍府?將軍重任意在守疆衛土,那個皇親國戚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長了,南郡有郡首,有守疆大將軍,幾時輪得到他一個京官如此操心費力,僅為了一偷兒?這件事鎮南將軍楚魁雄一定知道細枝末節。
雪楓拎起吃食袋子,“師兄!”天易微點頭,兩人近乎同時起身。
“站?。 ?
冰冷的聲音絆住了雪楓,轉身朝仇烈擠眉弄眼道,“想訛錢不成?”
“訛錢?”仇烈聲音低沉的重復著,待再次舉目看來,骨子里滲出來的冷收斂幾分,“你可是從福源……”
“個老子的,抓紅眼了,要的是羅圈腿,你給老子弄個瘸子做甚?”衙頭大罵著,因為衙役從后院綁了個一走一瘸的漢子出來。
“楓兒!”天易叫道。
“來了,姓仇的,咱們后會有期?。 ?
俊影不見,曾坐過的位置殘留淡淡山草香,楓?還是峰?此楓兒會是當初訛他的那個混人兒嗎?怎會這般湊巧,此人額頭亦有顆圓潤紅痣,卻已認不出今日仇烈,就是當初那個上邪烈。十年,圣山一別,整整十年啊,十年光陰竟會如此折磨人心,變的何止相貌,心已死,有何必讓他記得呢。
“酒!”清冷的聲音沉沉的說道。
袁木剛要勸解,卻被袁山扯住,搖頭暗示,主子心思別人不懂,他們怎能不懂,那俊美的紅痣少年,定是讓主子憶起當年。十年間,他們主仆三人已非往夕,有的只是天差地別。
飄香的米酒灌入腹腸,一碗接著一碗,心不醉,人無言。
天易駕車朝著記憶中的北街前行,雪楓亦然倚著車門懶散的坐著。
“師兄可覺得那三個人面善?”雪楓隨意的問著。
雪楓不問,天易永遠不會將外人放在心上,即便那兩個侍衛模樣的人確是面熟的很。
“哈哈……”雪楓莫明其妙的笑了起來。
“笑什么?”天易問道。
“笑那個仇烈啊,頭一次有人不看我的臉,專盯著我額頭紅痣看。若不是看那兩個侍衛臉熟,打死我都不會跟他扯連上,十年而已,竟然將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師兄,郡陽還真是熱鬧啊?!?
“楓兒為何不問問他是不是被你訛過的小皇子?”
“嘿嘿,師傅可說了,出門在外凡事不能冒尖,箭射領頭鳥。被訛的都不招惹我,我何必上趕子套近乎,哼,他爹還欠著我呢?!?
千葉雪楓打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吃虧,更不受世間那些個道德理的束縛,不單單因為師傅疼他寵他,實乃他家師傅的看世之道,怪不得百多歲的人了,還沒徹底修成仙身,就是讓教徒無方給耽誤了。有仇不報,那是無能之輩。
“我總覺得那個仇烈跟我會扯連不清?”雪楓自言自語道。
“為何如此說?”
“不知道,只是感覺,編個什么姓不好,偏用仇。師兄,你覺得仇烈眼里有什么?”
天易想都未想,直截了當回道,“仇!恨!整個人好似在寒潭中泡過一般。”
雪楓微點頭,不知他跟哪個有仇?又能跟哪個又恨?
“主子,別喝了,奴才追去問……”
“問什么?問問他是不是福源鎮的雪楓,是不是圣山中救我們性命的雪楓?哈,如果是呢,我該如何跟其說天論地,如果那幅伶牙俐齒問我境況,問起……問起他的姨姨,我又該如何做答?不認也罷,世上路人如此多,不在乎多他一人。”話落,杯起,清涼的米酒被仰首灌入腹中,待上邪烈再次睜開眼,絲絲混鈍蕩然無存,“此事絕不能再拖,今晚我要夜探郡首府,如其大海撈針,不如坐享其成……”
黑夜降臨,“仙客來”臨街的天字一號房中漆黑一片,窗敞開著,皎月銀光映出窗前高大身影。
天黑了,鳥兒會回歸山林,遠處民宅燈光隱耀,上邪烈想像著里面融融暖意,而他這里不但清冷孤寂,又該歸于何方?家,隨著疼愛他的那個人逝去而逝去,他靈魂深處的傷,只有在黑夜降臨時獨自舔食。
遙望黑夜的遠方,嘴角露出淺淺的笑,能望透冷月,卻望不透自己的心,多久不曾有過的黯然神傷,卻在今夜涌動而出,他竟然后悔未與雪楓相認,他是路過?還是到此投親?深遂黑眸望的更遠,試圖尋找、猜測此時此刻那人會身在何處。就算認不出他,也認不出袁山袁木嗎?或許,雪楓與他所想不盡相同,擦肩而過的路人何止幾千幾萬,他們,不過滄海一粟。
房門被輕敲三下,吱嚓聲中,袁山袁木走了進來。
“主子,時辰到了!”袁山恭敬的提醒著。
月光鍍照下,上邪烈如斧鑿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臉尤顯冰冷毅然,沒有回應,舉步離開窗前。
“主子,如果東西到手了,咱們要回京面圣稟明一切?”袁木小聲問道。
上邪烈冷笑道,“我們可是違抗圣意,私逃皇陵之人,京里那人金口一開,我們便是大逆之罪,再加上陷害皇親,造謠生事,有人會給我們機會稟明一切嗎?如此回京,就算不死,已無翻身之力。東西,我一定要弄到手,皇城?總有一天我要回去,那里的血,還沒洗刷干凈呢?!?
話落,高大的身影走出漆黑的房,袁山袁木追隨。
云紗籠月,望月之人何止上邪烈。
楚將軍府華燈耀動,處處揚逸著喜悅,慈母盼兒十余載,今日終見愛子,那雙擒著淚花的眼深深觸動了雪楓心弦。如果,只是如果,師兄換成他,師兄的娘親換成他千葉雪楓的娘親,他一定會撲進娘親懷中,緊緊抱著娘親,告訴她,她的楓兒回來了,他的楓兒長大了。他定要好好看看娘親,好好抱抱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