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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先知野論

帶著荊天明從蜃樓上下來時,我手里除了《黃石天書》外,還多了一封情書。

這封情書是從九喬的梳妝盒暗層中取出來的。蜃樓上九喬的居所一片混亂,顯然在我之前,已經(jīng)有人來翻過。而我在那片狼藉中,唯一找到的就是這封情書。

這封情書文采并不斐然,但我似乎有些明白它為什么是九喬唯一珍藏的東西。我將情書小心收好,沒有再管荊天明,便往桑海城街上走去。

嬴政一行人等已經(jīng)離開,現(xiàn)扶秦陣營唯剩陰陽家還在桑海。為剿滅叛逆分子余孽,嬴政留了一百士兵給星魂。昨晚我已告訴星魂墨家的地址,但今日要處理九喬一事,星魂勢必明天才會帶人去搜查。而我剛剛已叫荊天明帶話,讓墨家等人最好今天就連夜撤離桑海。

明天,桑海城郊外東南方向南云山章臺峰腳下,人去樓空,星魂再也無法在桑海剿殺墨家等人。

街上熙熙攘攘,商販在吆喝,行人在閑逛,小孩在玩耍,而我卻是來尋找平靜。

今天這封情書,再次讓九喬的哀鳴從很深很深的地下傳來,傳進(jìn)了我的耳內(nèi),經(jīng)久不息。

我需要其它的聲音來沖淡她的哭泣。

在一家喧囂的茶樓坐到了幾近黃昏,我才徒步向桑海的陰陽家據(jù)點(diǎn)走回。

星魂應(yīng)該已經(jīng)處理完九喬一事了吧,我是否該去找他?

時到今日,我心中已經(jīng)很清楚,我不可能真正離開星魂。莫說他不會放過我,人也總是這樣,想得越多,靠得越近,離開時越覺得忍以忍受,甚至根本放不了手。

我正思索間,前方突然出現(xiàn)四、五個練家子,把我的去路給攔住了。

“嘿!小娘子!往哪走?”為首的一個年輕男子瞇著眼看著我,那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宇H有點(diǎn)像墨家的盜跖。只是,這個瞇著眼的年輕男子更放肆,他不懷好意地沖我努了努下巴,“陪爺們幾個玩玩怎么樣?”

他身后那幾個似乎有些功夫的大漢頓時起哄而笑,又是吹口哨,又是鼓掌叫好。街上的人們迅速聚集了過來。

那出言調(diào)戲的年輕男子身上衣物不像普通人家,我現(xiàn)在也無意惹什么是非,于是便轉(zhuǎn)身向另一條路走去。

“哎!小娘子!別走啊!”那瞇著眼的年輕男子腳下生風(fēng),一個移身又?jǐn)r到了我面前,“說好了陪爺幾個玩玩,都還沒開始,怎么能走呢?”

這年輕男子人多勢眾,又似乎是練過,周圍人看著,指指點(diǎn)點(diǎn),卻無一人敢上前。

“嬴政都無福消受的人,你們也敢玩?”一聲不疾不徐卻冰冷譏誚的聲音突然從上方傳來。

我抬眸看去,街邊屋檐之上立著一人,凌空一羽,瀟灑閑雅,正是白鳳。

眾人抬頭驚望之際,那藍(lán)發(fā)白衣、緩帶輕揚(yáng)的身影突然幻化成六個飄渺掠影俯身殺來。眸光一轉(zhuǎn)間,先前攔住我的幾個大漢就已經(jīng)倒在地上,咽喉處汩汩流著熱血。

一刃封喉。

眾人恐慌,紛紛退后。

白鳳依然抱著手,清冷而立。

“你!你是白鳳凰?!”之前出言調(diào)戲的年輕男子躲過了白鳳要害處的絕殺,他捂著血流不止的脖子,踉蹌地指著白鳳驚懼問道。

白鳳眉捎輕挑,“你知道得太晚了。”

話落,白鳳右手一揚(yáng),一絲白光以幾乎不可見的極快速度劃出,那個年輕男子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胸口處的白羽,然后緩緩倒了下去。

殺意在空中彌漫。

圍觀的人驚呆了,估計(jì)是極少在大街上見過這等高手殺人。取人性命于眨眼間,面色卻不動絲毫。

一時間整條街上靜悄悄的,然后不知是誰帶的頭,下一秒,人群像是被驚飛的鳥一般,四散而逃,連商販都棄攤而去,留下了一條空街。

一陣又一陣冰冷的肅殺之意從白鳳身上散開來,連望向我的冰藍(lán)色雙眸中,也染著濃重的殺機(jī)。

我皺眉看著他。

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白鳳眼中的殺意才冷卻下來,只是依然望著我一言不發(fā)。

“為何下手如此之重?”我仍是凝著眉問道。白鳳一向慵懶,這些蝦兵蟹將他根本不屑于動手,為何今天如此反常,好像要發(fā)泄什么似的。

“墨家已經(jīng)離開桑海。”白鳳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語氣略有凝重地說道,“我也要離開了。”

我抬眸。墨家行動竟如此之快,上午才叫荊天明帶話,下午此時竟然已經(jīng)離開桑海。

白鳳將一卷竹簡遞了過來,“張良在走之前,托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有留下什么話嗎?”我接了過來。張良昨天沒有親自交給我,想必這卷竹簡有什么深意。

“他托我時機(jī)到了就給你。”白鳳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我此次離開,不知何時才相見,便在離開前的這個時機(jī),把它給你吧。”

說完,如玉身影一閃,在我面前消失。

我抬頭望去,天空中有巨鳥飛過,翅膀扇動的“颯颯”聲漸去漸遠(yuǎn)。

我琢磨著白鳳離去的眼神,匆匆回了陰陽家。

剛回到自己院子,就有人前來傳話:“少司命長老,月神大人和星魂大人請您過去一趟。”

月神竟然還在?

我拿著九喬的情書,迅速向著星魂的院子掠去。

燈火通明的書房中,星魂和月神對立而坐。

我進(jìn)屋后,星魂瞟了我一眼,冷冽的聲音不緊不慢問道:“少司命,本座讓你去找九喬的遺物,可有什么結(jié)果?”

我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正襟端坐的月神,將那封情節(jié)拿了出來。

星魂接過,略略一翻,然后將它遞給了月神,同時唇邊勾起了一抹慵懶的壞笑。

月神端坐著看完后,抬眸淡淡問道,“玄雷?”

“正是幾個月前在這里自殺的會傀儡術(shù)的男子。”星魂抿了一口茶,“他自殺的前一天,曾給我院中傀儡動過手腳,趁我用餐時行刺。如今根據(jù)這封情書看來,指使他這么做的,另有其人。”

那封情書我在蜃樓上也已經(jīng)看過,是玄雷寫給九喬的。沒有風(fēng)花雪月,沒有柔情蜜意,卻有一種切實(shí)的情意和堅(jiān)定的承諾。其中有一句我印象比較深,“吾唯愿助汝盡善盡美。吾身性命,在所不惜。”

愛情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這個叫玄雷的男子,為了成全對方、讓對方變得更好,愿意奉獻(xiàn)自己,這無疑是愛情的一種。

對于九喬來說,這種堅(jiān)定的關(guān)切,應(yīng)該是她唯一的溫暖。可惜,九喬是個不給自己留后路的人,為了自己的目的,把這樣一份真摯的情意給斷絕了。玄雷死后,她卻又珍藏著他的這份情書,緬懷過去的痛苦。

我看向月神。雖說九喬目前已經(jīng)被證明是趙高派來的,可九喬指使玄雷刺殺于我一事,仍與月神脫不了關(guān)系。畢竟當(dāng)時月神是和云中君聯(lián)手安排九喬拆散我和星魂的。如今這封情書中玄雷表示愿為九喬做一切事,這正是九喬指使玄雷刺殺的最好證據(jù)。

月神會如何應(yīng)對呢?急于脫身還是繼續(xù)深究九喬的死?

只見月神面對星魂冷冽而探究的目光,絲毫未見異樣,她鎮(zhèn)定如常,櫻唇微張道:“當(dāng)日九喬是云中君帶回陰陽家的,來歷如何,只有云中君知曉。我見九喬資質(zhì)不凡,就答應(yīng)了云中君教授她的請求。未曾想到云中君竟是朝廷安插在陰陽家的人,還聯(lián)同趙高合伙謀害陰陽家。”

我垂首聽著。這在明爭暗斗中浸泡的人就是不一樣,三言兩語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凈,還能把黑鍋全部推到一個已經(jīng)不在世的人身上。

云中君已死,無論月神怎么說,星魂和我也沒法求證了。

“哦?我倒是不知道月神大人什么時候?qū)κ胀揭皇氯绱瞬簧髦亓恕!毙腔旯粗剑Z氣親切,“這真不符合月神大人的一貫風(fēng)格。”

月神波瀾不驚地說道,“看來,我又得給星魂大人一個忠告了。”

星魂眨了下眼睛,唇邊仍是那抹似陰冷似戲謔的笑,“月神大人的忠告,我總是洗耳恭聽的。”

“陰陽家內(nèi),最好不要琢磨比你位高的人。”月神語氣閑淡,“否則,就跟云中君一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限即至的。”

“月神大人好一句‘忠告’!”星魂冷哼一聲,目光陰沉。

“既然星魂大人已經(jīng)判定九喬乃是流沙所刺,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告辭了。”月神提裙起身,緩緩離去。

星魂陰鷙的表情一直到月神的身影出了院門后,才略略緩和下來,他幽藍(lán)色的眸看著我道:“過來給曼陀羅施一下法。”

我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輕步走到了茶座邊。

紫花曼陀羅盛放開來,大大的純白花朵上,花冠處帶著一圈紫色的暈,有種神秘的幽雅。但那尖利形邊緣的花瓣,卻又讓人感覺到一種邪惡的殘酷。

“我一直帶著紫花曼陀羅,不只是因?yàn)楫?dāng)年你曾送過它給我,也因?yàn)樗钕衲阄摇!毙腔甓⒅沂┩攴ǎ蝗粡埧谡f道,帶著些微的森森之意,“所以,只要紫花曼陀羅在這世間不滅絕,我對你就不會放手,你明白嗎?”

我抬首,“紫花曼陀羅或許不會滅絕,但秋去冬來,花朵仍免不了凋零的命運(yùn)。”

“我既然能改變你的命定,就能改變一朵花的命運(yùn)。”星魂冷冽的眼睛看著我,“只要有你在,它就永遠(yuǎn)不會凋零。為此,我可以用盡一切手段。”

“你的手段,讓我只想離開。”我站了起來,冷淡地看著他,“命定之人,在于我的選擇。而我會一直留著這份選擇權(quán)。”

“你只有一個選擇。”星魂用茶蓋拂了拂茶沫,氣定神閑,“盡管試試。”

我沒有再說話,直接轉(zhuǎn)身離開。

先前應(yīng)他的話去茶座邊就是個錯誤,星魂顯然并不認(rèn)為他做的事有什么過分。

我不會再去找他。

回到自己房間,我翻開了張良留給我的那卷竹簡:

“《先知野論》

……

夫有天命之眼者

萬不可違逆命定

……

例下:

上蔡有一女

風(fēng)氏族人也

天命之眼承

瑰姿艷逸恃

秋游郊廟外

偶遇兩公子

藍(lán)衣為命定

兩相悅慕之

青衣乃縱客

巧舌燦蓮開

女入藍(lán)衣懷

青衣遠(yuǎn)行之

結(jié)親日日近

飛針?biāo)缶€忙

女未過郎門

忽聞飛信來

青衣說國君

搖身紫袍加

愿得郊廟女

并放藍(lán)衣行

吏催上馬急

舉手長依依

涕落嫁他門

洞房天命失

夢驚心始悔

恨不復(fù)別離

藍(lán)衣心存怨

投身赴邊疆

官拜將軍府

復(fù)壓青衣職

納得遺孀側(cè)

重溫夢舊時

繾綣兩相會

天命未可歸

先知血脈去

風(fēng)氏自此稀

嗚呼!后人誡之!戒之!

……

竹簡與我,一同滑落在地。

為什么會是這樣?星魂知道嗎?張良為什么不早點(diǎn)告訴我?

星魂一定是知道的,他能找來那么多相關(guān)天命的書簡,怎么會獨(dú)獨(dú)漏掉這關(guān)鍵的一卷?

他騙了我。

我跌坐在地上,指甲死死抓進(jìn)了木板中。

與非命定之人結(jié)合,洞房之日就會失去天命之眼,連后人也都永不會再繼承風(fēng)氏先知血脈。

這就是為什么我現(xiàn)在是風(fēng)氏唯一后人的原因嗎?那些風(fēng)氏族人都是因?yàn)檫@個原因,消失在歷史中的嗎?

這條血脈竟是如此單薄飄搖。

張良現(xiàn)在才將這書簡給我,可見他不想以此來要求我跟他走。他想讓我心甘情愿。

他是真心的。我對不起他。

我失神地望著掉落在地上的竹簡。

我是風(fēng)氏唯一的后人了,繼續(xù)跟星魂在一起的話,不僅自己要失去天命之眼,風(fēng)氏一族也將從我這里滅絕。

我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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