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回到了桑海城中的陰陽家，彼時，已是日落黃昏，天空和大地都泛著如血的微光。

用冷水洗凈一身罪孽，我把自己沉進床里。

“少司命！少司命！”屋外有人敲門。

我頭腦有些昏沉地起來，打開門，屋外是一身紅黑法袍的大司命。

“剛回來嗎？”大司命赤紅尖細的手叉在腰間，仔細地看著我問道，“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我微微搖頭。

“你還沒復命。”大司命眉間有嚴肅之色，“星魂大人叫你。”

她話音剛落，我立即閃身往星魂的院子而去。她不叫我，我基本都快忘了還要復命這茬兒。

不過要向星魂復命的，也只是一無所獲四字而已。等明天拿到《黃石天書》，我會勸墨家盡快離開桑海。小圣賢莊消失，墨家眾人再待在桑海已沒有任何意義。只要墨家撤離桑海，抓叛逆分子這事基本上就能遙遙無期。

來到星魂房間，星魂正坐在茶座前看竹簡。

我在門口單膝跪了下來，微微垂首：“屬下無能，一無所獲。”

“咔嗒！”一聲輕微的竹簡落到茶座上的聲音。

眼角余光中，幽藍色法袍踱步朝我走來。然后在我面前很近的地方，停住了。

星魂沒有立即開口，屋內一陣窒息的沉悶。

許久，他冷冽而邪氣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大司命追過去的那只巨鳥，把她帶到了城外。并且，上面空無一人。”

我沒有出聲，這是我意料中的結果。

頓了頓，星魂危險的聲音繼續說道：“你們三人當時都看到了那只巨鳥，為什么只有你沒追上去？”

又是一陣沉默。

“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星魂的聲音在我上方，緩慢而冷酷。

屋內的空氣好像凍結了。我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沒有抬頭。

“自不量力！”星魂帶著怒氣冷哼一聲，幽藍色法袍微動，手指快速翻轉，一個強力的結印突然就打進了我體內。

從肩膀處蔓延開一陣火辣的巨痛，我一下子跪立不穩，伏倒在地上。接著還沒緩過勁兒，我的雙手又立馬被看不見的東西纏上并被反手捆住。

星魂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細細的銀亮的線在他手指間消失，他毫無感情冷冰冰地向傀儡道：“把她帶到地牢審問！”

兩個傀儡毫不客氣地架起我，到了陰暗濕冷的地牢。

這個地牢是星魂專門嚴刑拷問的地方，到過這里的人，最后都將說出真話，至今無一例外。

我知道星魂的打算，我有天命之眼在身，讀心術不一定對我起作用。但當我身心俱損、精神崩潰的時候，讀心術或許就能讓我防不勝防。

“哼！敢在我面前撒謊？”星魂負手站在我面前，左眼周圍的火焰形花紋開始燃燒，“今天就看看，你的天命之眼擋不擋得住我！”

星魂雙袖慢慢抬起，手指曲動，銀亮的細絲開始在他指間若隱若現。他揚手一甩，我立即被一股力量拉扯著撞到一根木架上，然后又瞬間被吊了起來。

吊的高度很折磨人。腳尖剛夠碰到地。如果不想懸著讓手腕痛，就只能堪堪用腳尖的兩個點踮著。稍微動一下都會讓腳尖夠不著地，而被吊著的的手腕則會像被刀割一樣痛。但如果一直用腳尖踮著，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兩點上，可想而知，如果輕功不是極好，肯定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雖然這種吊離方式對于我來說并不算什么，但因為我是反手被吊，拉扯到了肩膀，且剛剛肩膀又被打傷過，所以現在反而更為折磨。

星魂，他總是知道怎么才能讓人最痛苦。

額間冷汗不斷滑落，我感覺頭很重，隱隱地痛。抬眸看向星魂，發現星魂也正盯著我。

星魂雙目陰沉地走上前來，一把扣住我的腰貼在他身上。這讓我被吊著的手腕和肩膀頓時拉扯得生疼。然后他卡住我下巴，迫使我面貼面地看著他。

冷冽的鼻息纏繞，星魂幽藍雙眸帶著狠色，幾乎是唇碰著唇地給我下了最后的通牒：“你不要逼我！”

我漠然地看著他，保持緘默。

“哼！”星魂一把甩開我，全身散發著戾氣，“給她上刑！”

他這一下，讓我的手腕和肩膀再一次像被刀割過一樣，火辣辣地疼。只是因為現在頭很昏沉，倒還沒感覺難以忍受。

星魂相當狂躁地背對著我走了幾步，停住后也沒有轉過身來。

一個傀儡從一盆水中拿出了一根鞭子，走上前來。

我掃了一眼那鞭子，粗黑，滿帶著尖利的倒鉤。

這鞭子抽過之處估計都得皮開肉綻，那盆浸泡鞭子的水應該是鹽水來著。

痛，我不懼。但明天一早我得帶天明見姬如，沒有時間躺床上修養，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到趴下。

傀儡拖著鞭子，高高揚起手，那粗黑尖利的鞭子挾帶著兇險，重重地朝我打來。

我看準時機，腳尖稍稍用力一踮，翻了上去，想閃過這一鞭。只是手被束縛著不能離木架太遠，所以原本已經被星魂打傷的肩膀又再一次被鞭子的尾端掃到。

鞭子甩過我的肩膀，我肩膀上的衣服瞬間就裂了開來。那鞭子上的倒鉤是尖利的鐵彎成的，倒鉤“呲啦”一聲劃過，扯下一塊皮和肉，一時間鮮血如注，我整個肩膀都被血水浸透了。

“一幫廢物！誰準你們用鞭刑的！”星魂許是聽到了鞭子甩空而打在地上發出的那響亮的“啪！”的聲音，他立即狂怒地轉過身來，出手如電，剎那間便將再次舉鞭甩向我的傀儡化為了灰燼，同時又瞬間移身到我面前，將已經不受控制的甩向我的鞭子一把抓住扔到地上。

“給她上水刑！”星魂陰沉地看著我，厲聲吩咐傀儡道。

鹽水強烈地刺激著傷口，本來昏沉的頭現在一陣陣抽疼。不想讓星魂的讀心術乘虛而入，我喘著氣，閉上了眼睛。

頭頂上突然有冷水不斷地滴了下來，那種涼涼的又不輕不重的力道，一滴滴，一滴滴，讓頭皮一陣陣發涼又一陣陣發麻，連帶著全身也時不時地一陣陣發涼和發麻。

“哼！我知道肉體上的傷害對你沒用……”星魂冷冽的氣息貼著我耳旁說道，手放在我受傷的肩膀上，“好好享受一下持續不斷的精神刺激吧！”

隨后他扯住了我肩膀上的衣服，正要撕開來，又沉了聲命令傀儡道：“都滾出去！”

傀儡一消失，星魂立即撕開了我的衣服，血淋淋的肩膀裸露在空氣中，一時感覺有些嗖嗖的涼意。

星魂冷冽的氣息突然離開了我，然后聽得一陣翻箱搗柜的聲音后，那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再次靠近。

“嘭！”一聲木塞拔出瓶口的聲音。星魂的手指上抹著什么濕濕涼涼的東西涂在我肩膀的傷口上，鐵鉤撕裂血肉的疼痛頓時減輕很多。

我有氣無力地抬起眼眸，卻瞥見近在眼前的星魂皺著眉，幽藍眸中似乎是心疼。

星魂發現我正看著他，眼神立時變得強硬，他冷哼一聲，“給你上藥是不想讓這個傷口淡化你精神上的刺激，過一會兒你就等著求我吧！”

我復又闔上了眼眸。星魂折磨人一向手段非常，他敢這么說，想必這個水刑有什么特別之處。

冷水一滴滴地打在頭皮上，很快淋濕了頭發。又順著頭發而下，浸濕了衣服乃至全身。那種頭皮不斷發麻間接刺激全身神經也一下緊繃一下收縮的感覺，慢慢變成了全身微微的節律性痙攣。隨著時間更久，我感覺全身神經越來越敏感，手腕有肩膀的痛楚也越來越難以忍受。到了后來，已經變成了控制不住的渾身震顫。

濕淋淋的衣服貼在身上，地牢內的寒意讓我止不住連牙齒都開始嗑咂。可是腦子里卻像是水煮開了一般，燙得抽疼。

我緊閉著雙眼，使勁想咬緊牙關，免得發出什么聲音。現在即使是一片葉子從我身上拂過，我都會感到是上萬只螞蟻在細細地咬我的血肉，啃噬我的骨髓。

面上一涼，星魂揭下了我的面紗，邪氣的聲音不無得意：“不揭開面紗，還真看不出你已經忍得這么難受了。”

我死死地抿著唇，不予理會。

“睜開眼睛，或者說出地址……”星魂輕輕抱住我，唇貼著我耳邊呵氣，“兩樣任選其一，我馬上就放你下來，你也就不用忍得這么辛苦。”

我全身本來已經因為神經極度敏感而在輕微痙攣，星魂這一碰，更是開始劇烈發抖。汗水和冷水混在一起，不斷從我臉頰滴落。

我喘著氣，連眼皮都在顫動，上下打顫的唇齒間只堪堪擠出兩個字：“走開……”

星魂冷冽的氣息停頓了一下，然后摟著我腰的手瞬間收緊，卡著我下巴不讓我的頭轉動，薄唇刷過我的睫毛。

我努力閉著眼睛，曲起一條腿便朝他踢去。但是星魂反應很快，他馬上用膝蓋抵了回來，然后操縱傀儡絲線纏住了我的腿。

“哼！你很能忍？”星魂仍舊卡著我下巴，不無陰狠地說道。他摟在我腰間的手松了開來，然后又迅速操縱著絲線將我捆在他身上，隨即換用左手卡著我的頭，右手則貼上我的太陽穴，“既然這么能忍，那就試試回到陰陽家冰洞的滋味！”

在他的陰陽咒術之下，瀕臨崩潰的我瞬間跌入了幻境。

一片飄浮著瘴氣的樹林……我身處其中，聞到了腐爛的味道。我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必須立即離開這片樹林，否則瘴氣入肺，馬上就會感染濕邪而暈倒。而一旦暈倒，瘴氣持續不斷地侵襲人體，人就會化為一堆白骨，可謂兇險無比。

我立即瞬移，飛快地掠過一棵棵在瘴氣中掙扎的樹。

前方突然出現一小片空地，空地上躺著一個白色的人影。定睛看去，竟然是死去的九喬！

她慘白的脖子上流出大量的血，她伸出同樣慘白的手堵著脖子上那個洞，可是怎么堵也堵不住，濃重的血還是源源不斷地從那個洞涌了出來。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血可以有這么多，那血從九喬脖子上涌出，然后流到了地上，往我的方向蔓延了過來。

九喬看著我在笑，無聲地笑，她黑洞洞的眸中神采渙散，可嘴角確實在笑！

我立即轉身，往與她相反的方向瞬移而去。

掠過一棵棵死氣沉沉的樹，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再一次出現了那片似曾相識的空地，地面上赫然還是那個白色的人影。

九喬仍舊望著我在笑，她身下卻血流成河。

我再一次換了方向遠離空地而去，可是又再一次遇到了躺在地上鮮血噴涌的九喬。

接著我不停地在瘴氣彌漫的樹林中穿梭，但無論我往哪個方面走，總是會來到那片空地，總是會看到眼睛無神卻朝我無聲而笑的九喬。

我感覺快要窒息了。腐爛的氣味一個勁兒地往我鼻子鉆，九喬身下突然冒出了好多蜘蛛，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從她身體中鉆了出來，就好像先前她脖子上的流血一樣，源源不斷。

九喬還是望著我在笑，從她的嘴中，從她的鼻子中，從她的耳朵甚至是眼睛中，都冒出了黑黑的、密密麻麻的蜘蛛。

瘴氣侵入了我的肺中，我終于往地上倒去。

蒙蒙的天空中，灰色的云朵后面好像有一雙手，一根根銀亮的細線從云端懸下。

“桑海城郊外東南方向南云山章臺峰腳下……”我無力地抬起眼眸，虛弱地吐出這些字。心上流過一波波悲涼，我始終還是沒有成為那個例外。

這幾個字一出口，腿上，腰間，手腕上，束縛感瞬間消失。腦子里卻像是放在炭火中燒，我意識沉沉地往地上跌去。

“妧姝！妧姝！……”星魂在喊我，但我已陷入無邊的黑暗。

請收藏，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