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我扶著星魂在山野樹林間蹣跚走著，樹枝和荊棘劃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膚，但我已經顧不上了，星魂和張良的命都經不起任何時間的浪費。

我想我現在一定很難看。泥沙混著血和淚水，粘在面紗和臉上。我都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子，要不是星魂最后終于控制住自己而沒有繼續發狂爆發功力，今天晚上在山頂上的四個人都得死。

到底是誰的錯？張良的苦悶和星魂的憤怒，都情有可原。我呢？我總是被迫卷入種種矛盾和糾紛當中。至于九喬，無疑今晚肯定是她把星魂帶上來的，否則星魂一定是獨自前來，絕不可能帶上她。莫非九喬最近一直都在跟蹤我，打探我的消息？

“星魂，撐住。”我轉頭輕聲說道。對于星魂，我沒什么可以指責的。他能在走火入魔中仍記得叫我快走，我就知道，他終會原諒我。

我扶著星魂在山間小路上走著，到半山腰時，我已經大汗淋漓到頭暈眼花了，身體里到處都鉆心的疼。我喘著氣，不時嗆出一口血霧。難道今夜老天要亡我等人？

樹林中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頓時有些絕望了。如果是野獸和歹徒，不管是哪種，我都已經無力對抗。

“誰在那兒！？”一個冷艷略帶磁性的女聲傳來。

是大司命！她來找星魂和我了！一陣狂喜涌上心頭，我急忙出聲：“是我！”

大司命很快趕來我和星魂身邊。她吃驚地看著星魂和我，“發生什么事了？”

“他走火入魔了。”我勉強說道，“現在需要盡快用內力給他疏導經脈。”

“什么！”大司命驚呼道，“怎么回事？你們碰上誰了？”

“以后再說。”我搖搖頭，將星魂移給她接住。

“你傷得這么重，不一起回去嗎？”大司命看我轉身，急忙叫住我。

“還有人在等著我救，你先帶他回去治療，要快！”我有氣無力地對大司命說完，再次朝著山上走去。

身后很快就沒有了動靜。

我朝山上走著走著，眼前又開始發黑，只好停下來調整氣息。

我抬頭看天，老天爺，你安排了天命要完成，一定不會讓張良死的，對不對？他一定會活到扶新帝上位的那天的，對不對？

一只巨鳥從夜空飛過。

是白鳳！

我已經使不出內力來擊出綠葉了，只能用最快的速度爬上最近的樹，大喊：“白鳳！白鳳！”

可惜白鳳似乎沒聽到，巨鳥仍是漸漸飛遠。

我焦急萬分。

我站在樹上，忍耐著，等待著，等待巨鳥再次劃過這片天空。

就在我等得快絕望之時，白鳳的巨鳥再次進入了我的視野。

我急忙催動治愈術，一團淡綠色光暈出現在我手上。

我一邊搖手，一邊繼續大喊：“白鳳！白鳳！”

可能是白鳳聽到了聲音，也有可能是看到了我手上不同尋常的光亮，總之，白鳳的巨鳥俯沖了下來。

一陣風過，白鳳出現在我身邊。他看到我，一向清冷的眸子里也有了驚訝，“怎么搞的？”

“快去救張良！”我勉力說道，一邊又嗆出一絲血，“他在山頂，失血過多，需要盡快救治！”

“你呢？”白鳳立即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把拉住我，“跟我走！”

我抽出手，搖了搖頭喘氣說道：“載兩個人會影響速度，張良的傷經不起等待。別管我了，快去救他！”

白鳳最后看了我一眼，迅速召喚巨鳥飛走了。

我終于撐不住，從樹上跌落，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而明亮的小屋內。

我試著動了動，全身上下還是很疼。

“你醒了？”一個雙目如深潭輕波的女子朝我走了過來，是墨家的雪女。

看來我被墨家救了，我起身。

“哎，你別動。”雪女急忙過來扶我，“你受了很重的內傷，要好好靜養才是。”

“張良怎么樣？”我問道。

“他失血過多，現在還沒醒。”雪女輕輕蹙眉，“不過再養幾天，應該就可以醒來了。”

我坐直身體，“謝謝你們救了我。”

“救你的應該是白鳳。”雪女笑著說道，“他說蓉姐姐唯一可以醒來的機會快沒了，必須得跟他走才有希望。蓉姐姐不醒來了，那哪成呢？于是，我們幾個人就跟著白鳳，在深山中找了你半宿。”

然后雪女又捂著嘴偷笑起來，“小跖說，他鞋子都快磨破了。”

小跖？盜跖？我第一次來桑海時執行的第一個任務？

“為這么漂亮的姑娘磨破一雙鞋算什么？”一個短發雜亂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擠眉弄眼的，正是盜跖。他摸著下巴笑嘻嘻地沖我說道：“找這么漂亮的姑娘，我就是磨破十雙鞋也樂意！”

我一摸臉，面紗竟然沒了！

“你的面紗下端已經在山中被樹枝割破，又混著雜物粘在臉上，怕你呼吸不便，所以我們把它扔在山中了。”雪女有點歉疚地說道。

我搖搖頭，表明無事。反正墨家威脅不了我，看了就看了罷。

“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干嘛還帶著面紗？”盜跖大大咧咧地說道，“長得漂亮不就是讓人看的嗎？”

“盜跖！”雪女威脅性地沖他瞇了瞇眼，又轉頭笑著對我說道：“不過說實話，我沒見過比你更標致的女子了，比我還美上好幾分。”

“嘿嘿！自以為天下無敵漂亮，這下遇到對手了吧！”盜跖歪著頭對著雪女大笑道。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出聲了。

“嗯，你多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叫我。”雪女點了點頭，扯著盜跖走了。

我坐在床上，并不覺得饑餓，看來昏迷期間，他們已經喂我吃過藥和食物了。于是，我調息，治療。

一直到日落，我已經能輕松自如地下床走動了。找了塊手絹暫時當做面紗，畢竟我可不想時時刻刻被墨家一眾人等行注目禮。

雪女送晚飯進來時，發現我已經能下床自由活動，驚訝道：“姑娘的恢復速度真是神奇。”

“我會治愈術。”我簡單回道。

“那姑娘不僅可以復活碧血玉葉花，還可以救醒蓉姐姐？”雪女緊緊追問。

我點了點頭，摘下面紗，喝了點水，拿起筷子。

雪女看了我一眼，出去了。

結果我剛吃完沒多久，雪女又來了，還帶著所有墨家人，包括蓋聶在內。

“阿雪說你可以救醒蓉姑娘？”高漸離盯著我問道。

我再次點了點頭，又說道：“我救她可以，但是你們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高漸離接著問。

“幫我殺一個人。”我平聲說道，“陰陽家中一個叫九喬的女子。”

墨家眾人面面相覷。一個背后背著兩把大鐵錘的漢子對高漸離說道：“這樣不好吧！要不我們還是等等荀夫子的消息？”

“不必等了。”我掃了他們一眼，“荀夫子已經死了。”

“什么！”那個大漢吼著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圣賢莊起火前，李斯曾到過小圣賢莊，并用韓非之死一事頂撞過荀夫子。”我鎮定說道，然后看向蓋聶，“李斯的性情想必蓋先生應該很清楚。”

蓋聶不再沉著，出聲了：“李斯此人看似大度，實則有仇必報，荀夫子因為韓非一事曾多次讓他難堪。按照這位姑娘所說，荀夫子在小圣賢莊大火那日應該已經被李斯所迫害。”

“我答應她！”又是盜跖激動的聲音，這個短發雜亂的男子一一看向墨家眾人，“只要能讓蓉姑娘醒來，我什么事都可以做！”

“憑你的武功，你殺不了她。”我瞥了一眼盜跖，將目光從他身上收回。然后看向高漸離，他才是墨家目前的實權首領，“九喬雖然進陰陽家不久，陰陽術法并不出眾。但她心智過于常人，可能還有些惑人的手段，盜跖不是她的對手。”

“那就讓天下第一劍去殺！”盜跖一把揪住蓋聶的衣領，“蓉姑娘是因為你才昏迷這么久！你難道不該想辦法救她嗎？你還在猶豫什么！”

“小跖！”高漸離冷著張臉拉開了盜跖。

“難道我說錯了嗎！？”盜跖看著墨家眾人吼道，“蓉姑娘每天只能躺在那里，你們不心痛嗎！特別是你，姓蓋的！你每天只會削你的木劍！眼看蓉姑娘有唯一一個被救的機會，你還無動于衷！”

“小跖！蓉姑娘昏迷近一年我們也都很難受！但是我們不能為了救蓉姑娘，就去殺害另一條無辜的生命！”一個白須老頭說道，好像是墨家的機關師。

“班大師說得沒錯。”高漸離看著我說道，“姑娘你提的要求，我們還需再商量一下。”

我點點頭，并不覺得有什么所謂，隨他們怎么激烈地爭辯吧。我很清楚，他們商量的結果一定是答應我的要求。因為我開的條件他們本就無法拒絕，除非他們想讓端木蓉死。

至于九喬，不管她現在效忠的是月神還是誰，她敢查我，我就只能對她出手。我可不想讓我正在做的天命一事被她泄漏給月神等人。要知道，那一群蜘蛛精本身就是織網的高手，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們的懷疑。

當然，我不能親自對她動手，否則一定會打草驚蛇。而墨家，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

晚上，我繼續獨自在房間療傷，修煉。到了第二天醒來時，已經頗覺神清氣爽。

我有些擔心星魂，想告辭離開墨家。只是不知道張良醒來沒有，我有一樣東西必須親手交給他。

我摸了摸袖中的錦囊。這是我昨天找雪女要的，里面放了一張我親筆寫的布條。

小圣賢莊被燒一事木已成舟，張良傷好后，勢必會離開桑海。我得在張良離開前，將這個錦囊交給他。

我推開門，走了出去，躍上了屋頂。

又是一個朝霞滿天的日子。院外，一道白影正飛來。

是白鳳。

白鳳顯然也看到我了，他足尖輕踮，瞬間就飄到了我身邊。

“看樣子好了許多。”白鳳看向我，聲音清冷。

“嗯。”我點點頭，“謝謝。”

“客氣什么。”白鳳扭過頭，看向冉冉初升的朝陽，“不過，你大前天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大前天？大前天我一直在等星魂，沒出過陰陽家啊。我疑惑地看向白鳳。

白鳳輕笑了一聲，“我可是頭一次看見衛莊吃這樣的癟。”

衛莊？那是前天的事吧？白鳳記錯了嗎？我暗暗想。

不對！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莫非墨家救我回來后，我在床上躺的不是一夜，而是一天兩夜？

今天竟然已經是事發的第三天了嗎？

我閃身下了屋頂。我必須趕快離開這兒。否則星魂一旦找來，這里的人都會被連累。星魂雖然經脈大損，畢竟及時疏導后就基本沒事，不像張良，虧了身體必須養上很久。

我正打算向墨家眾人辭行，荊天明突然從一個房間里跑出來，嘴里一邊大喊著：“三師公醒了！三師公醒了！”

我迅速閃身進了那個房間，張良果然在里面。他靠著床頭，微閉著眼，神情很虛弱。

“我有話單獨和你說。”我緊緊看著張良。

張良驀地睜開了眼，但他還來不及說話，墨家一眾人等就涌了進來。

我仍是盯著張良。

張良看了看我，對墨家眾人出聲道：“我先和她單獨談一會兒。”

墨家眾人這才出去。

“我得走了。”我看著張良道，“想必你傷好后也要離開桑海。”

“小圣賢莊已被燒毀，我再待在桑海也沒有任何意義。”張良臉色蒼白，鳳眸卻堅定，“我會繼續尋找復國之路。”

“這個給你。”我將袖中的錦囊遞給他，“日后你有需要時再打開。”

“什么時候是有需要的時候？”張良接過錦囊，問道。

“時機一到，你自然會知曉。”我沒有透露太多，畢竟這牽扯到終極天命。只有在真正需要的時候打開，才不會泄露此秘密而導致無妄之災。

張良凝視著我，“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不。”我斷然拒絕，轉身離開。

出門，墨家眾人正在院中。

“我們答應你的要求。”高漸離走上前來對我說道，“希望姑娘也能如約履行。”

“七日內，我會將她引至上次盜跖與勝七交手的那個樹林中。”我看著他憂郁而冷峻的雙眼，平靜說道，“到時就看你們的了。你們的速度有多快，端木蓉醒來的速度就有多快。”

“那我等就先謝過姑娘了。”高漸離拱了拱手，帶眾人往張良的房間走去。荊天明在他們身后一邊跟著走，一邊好奇地回頭看著我。

“叮！”一枚藍色珠玉耳墜從我袖中掉在了地上，我聽到響聲，蹲下身來，很仔細地從沙石中撿起了它，然后繼續目不斜視地向院外走去。

我走出院外沒多遠，就聽到身后傳來了一路小跑的聲音。

“站住！”荊天明的聲音在我身后大喊著，“你個壞女人！站住！”

我轉過身。

荊天明喘著氣指著我，“你。。。你把月兒怎么了！”

“你是指這個？”我拿著先前掉在地上的藍色珠玉耳墜，在手中晃了晃。

“對！這個耳墜我認識！是月兒的！你把她怎么樣了？”荊天明沖著我大喊大叫。

“我可以讓你們相見。”我淡淡對他說道，“不過在你們殺掉九喬后的第二天早上，你必須帶著《黃石天書》到上次桑海城內你和項少羽碰見我的地方等我。”

耳墜是蜃樓靠岸前，我找機會向姬如拿的。九喬死后，月神等人勢必會到桑海城中查看案情，推測兇手。屆時，我應該可以設法讓姬如和荊天明見上一面。

“你要那本書？”荊天明眼睛骨碌碌地看著我。

我點了點頭。

“我！我為什么要相信你？”他顯然有些動搖，但還沒完全失去理智。

我拿出一卷布條遞給他，“上面有你的月兒親筆寫給你的話。”

當然，這卷布條是和耳墜一起在姬如那兒拿的，蜃樓靠岸前，我就準備好了這兩樣東西。從荊天明手中取得黃石天書早已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荊天明走上前來，雙手顫抖地接過布帛，看完后還激動地自言自語：“是月兒！是月兒寫的！她知道我對復雜的字不認識，所以有些字用圖代替了！是月兒！”

我轉身便離開了。

荊天明在我身后大喊：“我會去的！我會帶那本書去的！”

我沒有回頭。本來就無牽絆，何必自找牽絆？還是想想回去怎么面對星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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