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閃爍，夜涼如水。燥熱剛剛緩解，身后就響起了腳步聲。

來人是兩個嚴肅的侍從，他們板著臉對我說道：“姑娘，公子扶蘇請您移步一敘！”

我掃了他們一眼，沒有感覺到意外。扶蘇先前那么異常，不找我才奇怪。

我跟著兩個侍從七轉八轉，來到了一個空曠的院子。

扶蘇正站在院中，他白色的錦袍在淡淡的月光下煥發出一種柔光。

兩丈遠處，我停住了腳步。

扶蘇轉過身來，開口便是叱責：“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君！”

欺君？我唯一和嬴政說過話的就是在百浪沙那次。那次我為了拒絕進宮用我母親麗姬做了擋箭牌。當然，當時我為了應付嬴政，話都是隨口說的。實際上，我對我母親麗姬毫無印象，那對耳飾也只是月神唯一轉交給我的麗姬的遺物。

莫非，扶蘇說的是此事？只是他怎么知道了我是胡謅的呢？

扶蘇走近了兩步，“麗姬死時，穿的就是這套衣服。我父皇苦苦哀求她留下，但麗姬仍是絕決追隨你父親而去，鮮血沾滿了這條紫色長裙。為人子女，如果知情的話絕不會如你今日般再穿此裙，除非你根本不知情！”

我無聲地看著扶蘇。

“你對你母親一無所知，也敢信誓旦旦跟我父皇說麗姬是愛他的？”扶蘇嚴厲地看著我，“我父皇如此剛強的一個男人，那樣懇求她她都不愿留下，她怎么會是愛我父皇的？”

再繼續爭論這個問題只會對我不利，我看著扶蘇，打斷了他：“不管她愛不愛，都不是最重要的。對始皇陛下而言，他選擇了相信我母親麗姬是愛他的，這就夠了。”

“你這是欺君！”

“我只是說了始皇陛下想聽的話而已。”

扶蘇雙手負后，盯著我慢慢說道，“你與你母親很不一樣。”

“從我進入陰陽家后，我就知道，這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我手指微動，幾片綠葉在我指尖上浮現，然后落下。

扶蘇負手圍繞著我走了半圈，審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打量，“你很聰明。”

我沒有說話。感情這東西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反而是聰明這東西倒是見仁見智，自己沒有發言權。

“聽說你與星魂法師極為交好？”扶蘇挑眉問道，卻是肯定的語氣。

我警惕地看著扶蘇。

“你為了他，拒絕天下最尊貴的男人？還為了他，犯下欺君之罪？”扶蘇皺眉說道。

“我心有所屬，不可能再入宮。”我平靜說道，“從另一方面說，即便沒有星魂，我也不想入宮。”

“為什么？”

“人各有志。我隨性慣了，咸陽宮對于我來說只會是一個牢籠。”我直接說道。看扶蘇不像是來揪欺君之罪的，搞不清楚他的目的，我還是說實話比較好。

接下來，事實再一次驗證了“在你不知道說什么的時候，說實話往往是最聰明的做法”。

扶蘇一改威嚴之勢，微笑著點了點頭：“很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無怪乎趙高稱贊你為少有的明事之人。”

我沒有出聲。趙高那像蛇一下會吐信子的嘴里，哪里會真的稱贊什么。在扶蘇面前提到我，無非是想拉我下水，讓我也繼續待在這個政治漩渦里罷了。

“陰陽家一直自成一統，你和星魂作為陰陽家新一輩的杰出人物，帝國還是希望能得到你們的絕對的忠誠和支持。”扶蘇終于開口說出他今天的目的。

我小心的掩藏好其它情緒和想法，“我們一直在盡自己所能，為帝國效力。”

“當然。你們的為帝國所做出的貢獻無可置疑。但我希望你們在面對威脅或者影響帝國命運的東西時，也能站在帝國的立場上考慮，為帝國謀取利益。這一點，你和星魂可以與云中君互相協助。”

我抬眸，扶蘇講的恐怕就是姬如正在解密的蒼龍七宿。叫我和星魂協助云中君，那就是說，贏政很信任云中君。

沒想到，云中君居然是朝廷安插在陰陽家的“釘子”。

“帝國一向賞罰分明，不吝于有功之人的賞賜，刑苛雖重，但賞賜也很豐厚。為帝國效力，也就是在為你們自己謀福利。”

我靜靜站著。現在，既不是表忠心的時機，也不是拒絕的時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作考慮狀。

扶蘇對我的反應很滿意，他很隨和地說道：“我知道，你能影響星魂。你和星魂都不是泛泛之輩，陰陽家的未來是你們的，帝國也會一如繼往地支持陰陽家。你們要把握住機會。”

我依然沒說話。既使沒有天命，我也不太可能支持嬴政。昏庸無能的君主也許會讓天下亂一時，能力卓絕但心無善念的霸主卻會荼毒百姓一生。蒼龍七宿，應該被交給一個可以真正改變時代的人。

扶蘇已經帶著侍從離開，我也該回到宴會去了。

我剛跨出院門，一只手突然從陰影處斜過來捂住了我的嘴，然后手和腰幾乎也在同時被摟住拖到一邊。

我還沒來得及掙扎，來人就出聲了：

“是我。”星魂冷冽的聲音極小聲地說道，“跟我來！”

星魂拉著我，幾個閃躍，來到了一處很高的大殿頂上。

“一會兒回到宴會中，如果發現云中君有異常，不要表現出任何疑色。”星魂放開我道，“宴會中的云中君是大司命變幻的。”

我瞪大了雙眼，云中君本人呢？

“云中君應該已經死了。”星魂冷靜說道，“下午月神來找我，她懷疑云中君是朝廷的走狗，陰陽家的秘密已經被他泄漏給朝廷了，并且他還聯合朝廷想謀取陰陽家的秘密。”

“所以，月神下午來找你，想和你聯手殺云中君？”

“不錯。這幾天蜃樓一直順風而行，估計明天丑時就可到達仙山。云中君本就該除，現在月神想在宴會中親自動手解決他，也不無不可。只要大司命幻化的云中君能在宴會上順利經過扶蘇等人的眼睛，蜃樓上所有人都只能明天才會得知云中君消失不見的消息。”

“剛剛月神和云中君也在我之后離席了？”我問道。

星魂點了點頭。

我想了想，那月神應該就是趁云中君離席之際取了云中君性命的，而大司命會假扮云中君再回到宴會。這樣，隱瞞了云中君真實死亡時間，月神和星魂就可以避過要提供不在場證據的環節。畢竟宴會上那么多人，和云中君一樣離席出來的就只有我們幾個，很難不被懷疑。

月神功力高深莫測，此番行動如此之快，而云中君又沒有絲毫準備，估計云中君已經兇多吉少。

雖然月神和星魂不留痕跡，但秦始皇怎么會善罷甘休呢？蜃樓耗費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鑄造而成，一干人等在海上漂了半個多月，現在求長生不老之藥的關鍵人物突然失蹤，并且又是在和陰陽家爭奪蒼龍七宿秘密的白熱化時候，秦始皇沒有理由不懷疑是陰陽家所為。

我出聲了：“秦始皇那邊怎么辦？”

“宴會結束后，我會去給那五百童男童女種蠱，他們明天丑時之前也會隨云中君一起消失。”星魂解釋道，“我們已經出來太長時間，該回宴會了。你今天晚些時間到我房間來。”

星魂說罷，便閃身走了。

我已經明白月神和星魂的計劃了。如果明天早上大家起來，蜃樓已經靠岸，而云中君和那五百童男童女卻集體消失，贏政就不會只懷疑云中君是被陰陽家所殺，因為還有另一個可能會引起秦始皇更大的懷疑。贏政會想，云中君可能是個騙子，把所有人都給騙了。他發現了新大陸，卻以到仙山找長生不老藥的名義騙他將許多童男童女和財寶、糧食運送過來。然后，在蜃樓靠岸之際帶著這些人員和財富集體消失。云中君，他想靠著這些人員和財富在新大陸立足，他想當新大陸的王。

這種懷疑看起來不可思議的有趣，但卻是很有可能的。據我所知，蜃樓上不僅帶了數千童男童女和許多財寶，還有預備的三年糧食、衣履、藥品和耕具，更是攜帶了谷種，并有百工隨行。

我突然想到，也許云中君真的是這么打算的。世上哪有什么仙人或者長生不老之藥呢？也許云中君真的是個騙子，而月神和星魂只不過是利用他的陰謀將他殺死而已。

誰也不能否定這種對云中君的猜想，但也不會有誰能證實這種猜想了。因為，這種猜想已經在今晚被全盤粉碎，再也等不到明天的丑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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