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洛的敘述也把他自己拉回了那段不可思議的日子，可是燕墨突然問他，蒼洛，這么久了，你都快忘了你是駐顏師了吧。好像自從你到了西京，遇到沈憐心，就只為她忙著，為她想著，為她做著好多事情，可你呢？你把自己的本心也遺忘了嗎？

蒼洛怎么會忘，他是一個駐顏師，他有他肩負的家族榮興的使命，但是燕墨說的又分明是真的。在西京，他不再是一個掌控別人命運的駐顏師，只是一個忙著關心憐心的男人而已?？墒?，想起來他又覺得這樣也是幸福的，有另一種自豪感。他說可是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很滿足很快樂。

燕墨說那就好，她端起手中的酒杯和蒼洛碰了一下，大口地喝干了杯中酒。雖然是桃花釀，但基底還是酒，所以起初并不覺得，喝到后來卻漸漸入醉。燕墨的臉已經泛出隱隱的桃花來，眼睛里也是水汪汪的，她還要伸手去拿酒，被蒼洛奪去了酒瓶。

蒼洛說不能再喝了，呆會兒下山要醉著可下不去。

燕墨說那就不下山了唄，這里風景這么好，要我長住也愿意。

蒼洛笑她，你要長住我不攔你，可你要住在哪兒呢。

燕墨說山里搭草棚結茅廬，就這么簡單過下去。

蒼洛說你一個女孩子，呆在這里多寂寞。

燕墨看著蒼洛，說不呆在這里，沒有心愛的人陪著，也必定寂寞。分明的，那雙眼睛里又帶出情思來。

蒼洛也是不善飲酒的人，不過幾杯下去，覺得有點暈眩。他站起來，說燕墨，咱們還是趕緊下山吧。

燕墨說你急著去見憐心嗎？

蒼洛說見不見憐心都得下山啊，住在山上到底是玩笑話。

燕墨說我不想下山，好不容易出來玩，只想多呆一會兒。蒼洛，你先坐下來，再坐一會兒，好不好？

蒼洛說好，可是再不能喝酒了。

燕墨立刻乖巧地收起酒杯酒瓶來，瓶里還剩了酒，她拿去一股腦地澆給了一棵樹，嘴里還念叨著，樹啊樹，我心愛的桃花酒都給你喝吧，你覺得好喝，就長快一點，長綠一點。

蒼洛笑起來，燕墨，怎么這么孩子氣呢。

燕墨回身，說你不喜歡孩子氣么，那我以后不這樣了。

蒼洛說你就是你，做你自己就好了。干嗎為了我說的一句話，就要改變你自己。

燕墨坐回墊子上，說蒼洛，你小的時候過得快樂嗎？會不會有些時候，對自己駐顏師的命運感覺到厭棄？

蒼洛想起自己的童年，被父親嚴格管理著練習的時候會覺得苦惱，但還好，并沒能到厭棄的地步，也有些時候，他會懷疑自己的人生，為自己成為駐顏師的命運感覺到一種無法選擇的不快樂。

燕墨說我真的厭棄過。是因為姐姐，她的母親想要絕美容顏，我的父親于是到了她身邊，兩個人日久生情，生下了姐姐，并且你儂我儂的過了三年。那時候母親還沒有我，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樣的心情，她是以駐顏師的身份相逼迫，帶回了我父親，之后他們有了我。可是自從我懂事起，我就感覺不到愛。不管是父親母親對姐姐，還是父親對母親，或者母親對父親，都是一副相敬如賓客客氣氣的樣子。有人會說那是恩愛，可我不覺得。我覺得歡笑嬉笑是愛，吵吵鬧鬧是愛，任性脾氣是愛，唯獨不喜歡那樣沉默疏遠的愛。想一想，為什么，不就因為駐顏師這件事情嗎，否則父親不至于被迫回家，否則母親不于于一定要父親回來，她也可以的，可以選擇她喜歡的男人過一輩子，放父親和喜歡的平凡女人過一輩子，但他們都做不到。就因為他們是駐顏師，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就因為責任和義務，就因為駐顏現家族的榮耀。我覺得這樣活著好累，好辛苦。其實有時候我羨慕姐姐，她雖然不會成為駐顏師，但她可以選擇更豐富的人生去體驗。而我，困在這個駐顏師的軀殼里，卻總是身不由己。

蒼洛看著燕墨的臉一點點憂傷下去，像一朵開的濃烈的花朵，忽然花瓣在消散顏色，心里不由涌上一種疼和憐惜。

燕墨說蒼洛，如果我碰不到那個對的人，我也會那樣過一輩子，我好害怕。她的眼淚忽然就流下來，瞬息間就掛滿了白里透粉的臉龐，梨花帶雨一樣。

蒼洛不由地走過去，輕輕地撫了一下燕墨的背，想要安慰燕墨。燕墨抬起淚眼，說為什么好不容易遇到了我喜歡的人，那個人卻已經找到他的愛人？蒼洛，時間要是可以重新來過，我愿意丟掉我駐顏師的身份，也只是街頭的一個普通女子，好遇見你，好讓你愛上我。

蒼洛沒想到燕墨還是說出來了，其實他猜到了燕墨的心思，但他沒想到燕墨那么直接那么火熱地說出了心里的感情。蒼洛語塞，心里有東西輕輕地在敲打他，他想離燕墨遠一點，卻又動彈不得。蒼洛說燕墨，你會遇到喜歡的人，他愛你和你愛他的份量一樣重，你這么好，一定會遇到的。

燕墨忽然撲進了蒼洛的懷抱，一邊抽泣著一邊搖頭，說不會了，如果我是一個駐顏師，就只能無情無愛地過一輩子，找一個同樣身份的男人，一潭深水地過下去。蒼洛，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會是那樣的命運，而你呢？你難道不會是嗎？你以為你和憐心在一起了，可是那不代表你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如果你們在一起了，你將丟掉你駐顏師的身份，平凡一生，你真的愿意嗎？

蒼洛試著想推開燕墨，卻覺得懷里的那個溫暖的身體，他越推，她離他越近，靠他越緊，他的心跳得厲害，莫名其妙地難過。蒼洛說燕墨，別這樣，你這樣讓我也很難過。

燕墨遲遲沒有離開蒼洛，偶而有登山路過的人看一眼這情景，以為是戀人分手，也都不去打擾，繞道而行了?？諘绲纳街兄挥猩n洛和燕墨，風輕輕地吹，帶來草樹清香的味道。燕墨忽然隔著蒼洛的衣服，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蒼洛一疼，卻沒來得及阻止燕墨。燕墨滿臉是淚水，說你喜歡我不好嗎？我們在一起不好嗎？蒼洛說不出話來，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嬌柔的玫瑰，仿佛帶著雨滴，又美又凄涼。他甚至不敢使勁推她，很怕傷到她。

可是蒼洛又不得不說出拒絕她的話，燕墨，你知道的，我愛憐心，我們現在是彼此的依靠，是相愛的戀人。

燕墨說我知道，我知道，可你們并不會結婚對不對。我會一直等你的，直到你回心轉意的那天。

蒼洛說我向憐心保證過的，會陪著她一直走下去的。

燕墨說蒼洛，你明明知道，你和憐心沒有可能結婚的。你這樣是在傷害她，也在傷害你自己。你怎么就不能早點醒悟呢？

蒼洛說我會堅持的，不會像你的父親那樣，如果真的要我丟掉駐顏師的身份來換取這一段感情，我也會做的。

燕墨突然嘶吼起來，蒼洛，你別傻了。丟掉了駐顏師，你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沒有了。那樣的你，憐心還會喜歡嗎？她真的會對你不離不棄嗎，你又真的安心就那樣平庸一生嗎？

蒼洛說燕墨，你真的醉了，我們下山吧。

燕墨說是，你就當我醉了，說了醉話吧。我們下山去。她站起來，卻搖搖晃晃，沒辦法好好地走路。

蒼洛還要去收拾那些杯盤食物，燕墨趔趄著，說蒼洛，把它們都丟了吧，丟了就好。這樣你和我都不會記得今天，你就當我什么也沒說，當什么也沒有發生。好好愛你的憐心吧。

看燕墨的樣子，可能下山要費一番辛苦。蒼洛無奈，也只有把那些東西打包放在一起，然后丟進了垃圾桶。

蒼洛扶著燕墨往山下走，燕墨一路下山都很安靜，再沒有說什么，可是越走到后面越開始步伐凌亂，好幾次差點踩空，沒辦法，蒼洛只得背起燕墨，一步步小心地踩著臺階下山。

燕墨的雙手摟住了蒼洛的脖子，她吐出的氣息里還有桃花酒的味道，像空氣一樣讓蒼洛無處躲避。總算把燕墨安然帶下山去，蒼洛感覺深深地松了一口氣，燕墨還是得蒼洛扶著，卻笑著在蒼洛耳邊說，蒼洛，你下次一定不會再想跟我爬山了是不是？我很煩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