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夜深沉,老太太叫鴛鴦來勸了她兄弟姊妹三個各自睡下了不提。
再一日清早,還是那許多的請安問候之后,黛玉使眼色召集了姐妹們到她小小的碧紗窗里,大家說說笑笑好不熱鬧,連惜春都咯咯的笑個沒完。
原來是黛玉喚了雪雁來開了一個行李箱,滿滿的全是各色禮物,各人皆是有那瑪瑙兩串,藍田玉鐲一對,上好的胭脂水粉一盒,又有那金鑲玉的玉佩一塊,再就是迎春又有漢時的古棋具一套并一本古今棋譜,探春惜春李紈和鳳姐全得了許多珍品,那史湘云方搖著黛玉的手大事哀嘆,卻聽黛玉說,“雪姐姐,上江南精致糕點小吃并那寫玩物兒來!”眾人全集中了精神留意東西,皆不曾聽見黛玉的稱呼。
即刻,雪雁端來了無色食盤五具,個個都是精巧絕倫造型別致,非金非玉的不知是何質地,黛玉卻道,“此乃南方海島上的稀有紅石所煉,夾雜了顏料而制,好處多著呢,譬如給了云妹妹最大的優點就是摔不壞!”把湘云氣的跳起腳來擰黛玉的嘴。
鳳姐忙端了一盤在手,“我可不管你們那盤子多價值連城,我要吃這江南的點心了!”把個史湘云急的饞貓一樣沖了去,“林姐姐給我的!”
卻早引的眾人笑翻了,黛玉拊掌道,“盤子是你的,容你以后空對著發饞,點心卻是我們的!”這等玩笑俱是簡陋,鬧過也就罷了。倒是下面,黛玉又奉上了給寶玉、賈環以及賈蘭的禮物若干,皆是價值不菲,才更令人刮目相看。
湘云早是習慣了賈家把寶玉當做寶貝了的,因此詫異道,“怎么二哥哥的和環小子一樣?”自是引得黛玉側目,探春卻是垂首不語。
反而是寶玉說了,“怎么就不能一樣了,不過一樣的人生爹娘養,他和我又怎么分出誰高貴低賤了,何況我們也是親兄弟?不過都是泥作的男兒罷了。“
黛玉心下大喜,然湘云之話亦無可厚非,不過才來的三兩天,她卻是極看的明白了,原來她最是善于觀察體諒人心的,也早就見過賈環一面。那寶玉雖不甚清楚,畢竟想法也算可嘉。更兼也是處處回護了自己,便有心不太冷落了他,或可做個知心朋友的。
這樣,大家不過鬧了許久就到了中飯。
如此侯門深閨錦衣玉食,竟然不過是吃飯玩鬧復有吃飯玩鬧而已,幸而過后沒幾天黛玉適應了,接著也跟了李紈和三姐妹做那讀書女紅等事。
不覺又是一日,萬般事全需自己上心的黛玉未免也是勞碌的累了,她自來從不理俗物如今掙扎著送了姐妹們禮物,不過是略盡盡些為客之道,既是至親也不愿多在長輩們前多言。如此,她把愛恨情仇全拋,也是常常的睡了香甜甜的囫圇覺。
晌午姊妹們同在老太太屋里湊趣,忽然有人來報,南安王妃已到了府門外,把賈母王夫人都著了慌,一行人去接迎王妃的駕,奶嬤嬤自是引了姑娘們避開了。
原來中華民族繁衍在神州大地生生不息,無論哪個民族哪一朝代,全受了那古時規矩禮儀的影響,都講究封王封爵的。因此,這水氏一族開國之時就也曾封了八公六侯的,而那王爺卻是從皇上父輩兄弟子侄等人中選取,若是世子也非常了得才可以繼承了王位,八公六侯的爵位卻是每襲一次便要降一級的。不過是各憑了本事和皇上的厚愛守著祖蔭依舊風光罷了。
但說如今來訪的南安王妃便是那南安王水天渤的正妃、水洛的親生母親,還是那馮紫英的親姑媽,閨中時名叫馮向晚的,與皇后寧可心卻是同庚。她乃是聽說了林家女孩兒到了京中,自是愿意早先就接了去自己教養的,卻奈何不得林如海不同意,那皇上皇后也不肯,還嚴令她不準去添亂生事。
饒這么著,才不過三四天的功夫,把個王妃思念的緊,才尋了個剛剛好的理由跑了來。卻是不好請那北靜王妃,那司徒蓉兒尚自幽居深府大院不肯示人,那東平王妃從來是個靜的沒話說的人,西寧郡王又不方便理他們,從前的事兒雖是過去了,如今卻是暗地里和她娘家多有牽絆,更是不能接近的。
這里賈母迎上了南安王妃,忙忙道,“不知王妃駕臨,老婆子失禮了。”不免也行李請安。
“老人家哪里講,是我叨擾了,這要來原也該先下個帖子的。”
“王妃說笑了,您來可不是咱們寒門小戶的蓬蓽生輝,巴不得天天的請您來呢。”賈母奉承到。
“王妃娘娘金尊玉駕,我們平日里想請還不敢呢”王夫人也陪笑著。
南安王妃在客座之首告了座,才道,“夫人真是會說,竟是我的不是了?”
“王妃您可別笑話他,”賈母道,“我這媳婦最是木頭一根,實心的秤砣,什么話都不會說的。”
“看這老太太,哪有這么當著兒媳婦的面褒貶兒媳婦的,”南安王妃一言既出引的眾人齊齊笑了,方又道,“今日來正是要跟夫人道喜呢。”在座皆是肅然,侍立賈母在側的王夫人也是心中一動,想著或可是元春之事。
“還煩請王妃示下,何喜之有呢?”當家人史老太君命小丫頭撤了茶又換來小巧的茶點和各色果子來。
那馮向晚只“叭叭”的嗑著瓜子,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笑意盈盈,“莫非老太太和夫人當真不知道您家的大小姐昨兒才封了四品的女官,現調到了六皇子宮中去了?”
原來自賈敏南下后,不出一二年又逢選秀,賈府便把元春送進了宮。她姑姑侄女兒兩個本也是一處教養一塊修習琴棋書畫,元春亦頗有她姑姑的三四分才貌,又有那五六分真傳,也算得上閨閣中數一數二的佳人。
賈府便想著皇上能有幾分對賈敏一般的情意,或可有些提拔,卻是不料入得深宮幾年,只開始便封了五品宮人也算是不薄的厚愛,可畢竟不是心中所想,更兼和家中失去聯系,雖在京中宮里。然卻是杳無音訊了。
王夫人偶有悔意,養了個姑娘怎奈這般輕易就連個嫁入門當戶對之家的機會都沒了,誰知道女兒過的什么暗無天日的日子,何時才能出人頭地呢。今日忽然聽得如此悄然升了一品,又兼放到了最是得意的六皇子宮中,且是宮人中最高的品級,賈母王夫人不覺心下大喜,忙給那南安王妃道謝不迭。
南安王妃對賈母笑道,“您合該好好的夸夸媳婦打賞了她才是,養了那么個端莊淑儀的姑娘,看以后還敢編排她不?”賈母王夫人皆是笑了敘寫閑話。
南安王妃不免惦記著次來的本意,才又說,“我也不要你們的謝禮,只別咱們干坐著啦,倒是把你們家的姑娘們叫來湊湊熱鬧才不枉我來一趟。”
賈母即刻令人去請了三春來,這馮向晚聽了便道,“我聽說貴府新來了位小姐,可別不舍得給我看才是。”賈母會意,忙叫了鴛鴦來去宣黛玉和湘云兩個來見禮。那王夫人卻心下盤算,暗自揣度何意,她曾隱約知道多年前這眼前的王妃和那宮里的皇后娘娘都曾與賈敏極是相厚,不知現下又要怎樣,恐怕不只來報喜,如此直接吵著要見小姑娘興許正是為了她而來也未可知,臉上一片平靜卻是心中大是怨恨黛玉。
淺薄愚陋之人,何嘗想到如今升了元春不過是太后皇后憐惜黛玉寄居賈府,想方設法的慢慢提了賈家人的分位,好叫她家的條件更好些不至委屈了他們的悅馨公主,怎么也想不到反而漸漸害了黛玉,叫她不知不覺間得罪了人。
三春并黛玉湘云攜手而來,五個女孩兒進的廳來便帶來一屋子的光明燦爛,整整齊齊的參拜了王妃,把馮向晚樂呵的每人給過了一份薄禮。請五個坐了一旁,只拉了湘云想到,“卻不知你在這里,既知我來了怎么不出來見了,還要躲了我?”
湘云不好意思,道,“云兒還請王妃見諒。”馮向晚也不多責備,原來這許多王公侯爵的多有交情,她家里卻是和湘云家里很相熟的,才又問了,“你叔叔好?你嬸嬸在家做些甚么?”
湘云不過一一答了,便有馮向晚滴溜溜的望向下面四個姊妹,早瞧出其中一個最出眾的窈窕女孩兒便是眉目宛若賈敏且又更勝一籌,清麗絕俗,風流嫵媚,裊娜婉轉,眉若煙黛,眼似含露,竟是個凝脂瓊玉雕就的人兒,更兼纖纖玉手拿了絹兒搭在膝上,一股心疼愛憐的情愫不覺陡增,不覺起身到黛玉面前。
雖說是仙草凡塵年方幼,恰便是明媚鮮艷正當時。又兼著不曽遭那風霜劍,如今是一朝才女一世仙。
南安王妃來到黛玉面前,忍住了許久的溢美之詞,此時更是不吐不快,卻不得不顧忌許多,還要在悅馨公主面前充那王妃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