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細心打量起屋里的擺設，進門處湘簾低垂，一股梅花的淡淡的清香暗暗透了出來。張西上前掀開簾子，室內的情景便一覽無余了。我細細看了一會兒，很是高興，因為雅間的擺設都是按照我的描述擺好的，很是清雅別致。墻上掛的畫是以淡墨勾勒的一株梅花，樸素淡雅。畫的右下角是用草書題著詩詞，寫得龍飛鳳舞。我看了一會兒，心中很是慚愧，因為我根本就不懂草書，一個字也不認識。白衣男子走了過去，緩緩念道：“

卜算子·詠梅

風雨送春歸，

飛雪迎春到。

已是懸崖百丈冰，

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

只把春來報。

待到山花爛漫時，

她在叢中笑。”

我這才明白過來，不禁在心中暗自一笑。白衣男子贊道：“好詞，好詞，贊頌了梅花的高潔的品格，卻又立意新穎，不落俗套，是一篇難得的佳作。”

在一旁的張西指著我笑道：“這個是我們家的這位公子寫的。”

白衣男子回過頭來，含笑道：“公子高才。”

我不免臉上微紅，但又怕另生是非，也不愿多做解釋，便不答話，回頭對張西道：“張伯伯，給這位公子介紹一下這里的招牌菜和特有的葡萄酒了吧。”

張西點點頭，正要開口，白衣男子卻望著我問道：“小兄弟，你是天香樓的主人吧？就請你給我介紹吧。我今天不想喝酒，聽說天香樓里的茶點很有名氣，就品品茶，用些糕點吧。”

我暗自忖度，雖然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兒，但那些茶點都是按我說的方法做的，介紹一下應該也不是什么難事。便淡淡笑道：“我也不是什么主人，只是一個小管事的罷了。既然公子有命，我自當領從。張伯伯，你下去準備吧。將茶點盡快送過來。”

張西應了一聲，退了出去。白衣男子笑道：“聊了這么久，小兄弟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萬，單名一個清字。小兄弟，你呢？”

真實的名字自然是不能說的，我輕笑道：“萬公子好，我叫林硯，筆墨紙硯的硯字。”

萬清點點頭，正要說話，張西已經端著茶盤進來了，將茶點一一擺好，一色是宣窯白瓷碟盤，在燭光的映照下很是誘人。萬清揮揮手，他身后的兩位青衣男子立刻拉了張西，合好門出去了。

頓時，偌大的雅間便只剩下我與萬清兩個人。我干咳一聲，站起來拿起白瓷茶壺，斟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萬清，口中說道：“這茶是沁梅廳特有的，名為無猜。”

萬清揭開茶蓋，看了一眼，奇道：“為什么叫這個名字？”

我也揭開茶蓋，慢慢朝里面吹了一口氣，抿了一口，才輕聲道：“這杯茶是用了凝結在竹子上的露珠泡的，茶葉是梅花和龍井，取青梅竹馬之意。青梅竹馬，自然兩小無猜，因此名為無猜。”

萬清喝了一口，瞇上眼品了一會兒，才道：“好巧的心思，茶水帶著竹葉的清香，又有些梅花的芬芳，合在一起，竟是極難得的佳品。”

我淡淡一笑，指著桌子中央的一盤形如梅花的金黃色的糕點說道：“這個名為梅花糕，是選用上等面粉、酵粉和水拌成漿狀，注入烤熱的梅花模具，放入豆沙、果仁、棗泥、果醬、小元宵、松子仁、玫瑰等各種餡心，再注上面漿，撒上白糖、紅綠瓜絲，用灼熱的鐵板蓋在糕模上烤熟即成。此糕老少皆宜，松軟可口。也是沁梅廳的特色糕點。萬公子，請嘗嘗。”說完，便取出筷子，遞了過去。

萬清舉筷夾了一塊，吃了一口，突然皺眉道：“好燙。”

我忙起身給他遞茶，吐吐舌頭，愧歉地說道：“對不起，我忘了提醒你了。剛做成的梅花糕很燙，不能立刻吃下去。”

萬清喝了一口茶，笑道：“罷了，我也沒什么事，你接著說吧。”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伸筷到離我最進的瓷碟盤中，夾了一塊，先嘗了一口，才道：“這是剛出爐的海棠糕，它們的外層是面粉皮，里面是豆沙餡，在特制的模具中烘烤而成。表面撒著飴糖，上面還要加上果絲、瓜仁、芝麻等五色點綴，一朵朵花兒才完全的綻放開來。公子放心，這糕的溫度正好，不會燙人的。”

萬清嘗了一下，笑道：“很不錯，看上去賞心悅目，吃起來也分外香甜。”

我笑道：“萬公子要是喜歡，就多吃一些。”說著，便夾了一塊，放入萬清面前的小瓷碟中。

萬清的臉上立刻浮現出奇怪的神色，我心中一驚，忙問道：“怎么了？”

萬清的聲音帶著一絲嘶啞，笑道：“沒事，我只是，很高興，很高興呢。”說著，將我夾的那塊海棠糕緩緩吃了下去。

我心里升出疑竇，想要開口詢問，正在這時，窗外火光突現，映亮了整個房間。我大吃一驚，與萬清同時站起身來，朝窗外望去。

我小心地推開窗戶，只見天空中煙花繽紛，絢麗至極，映亮了整個京城。從方位上判斷，應該是賈府在放煙花。

我這才放下心來，走回桌邊，悠閑地品著茶，吃著糕點。那位萬公子卻倚窗看了很長時間，才回過頭來，擰著眉頭，滿臉怒色地說道：“這是在干什么？怎么這么奢侈？”

我夾了一塊梅花糕，吃了一口，才笑道：“當今隆恩，允許貴妃歸家省親。這自然是極大的榮耀，大舉慶賀也是人之常情。萬公子又何必為這些不相干的事生氣呢？”

萬清的眉頭皺得更深，我接著說道：“當今天子至孝純仁，體天格物，準其椒房貴妃回家省親，這自然是極大的恩典。又有旨意道，凡有迎駕之家，應有重宇別院，以便駐蹕關防，啟請內廷鸞輿進入私第。此旨一下，誰不踴躍感戴。那些大臣自然在家中大興土木，建好省親殿宇，以便迎接妃嬪的鸞駕。貴妃回家時，自然也該大舉慶賀一番，這樣才不會辜負圣上的隆恩呀。當今天子如果知道了，聽說了這一番繁榮景象，也一定會龍心大悅吧。”

萬清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當今體貼萬人之心，允許妃嬪回家省親，不過是為了讓她們遂天倫之愿，與親人團聚一番，可不是讓他們這樣奢侈地慶賀的。依我看來，敘敘親情就好，何必要擺這么大的排場呢？弄這些虛場面，究竟有什么意思？”

我淺笑道：“你又不是當今天子，怎么知道他不喜歡繁華和排場？萬公子，我奉勸你一句，不要隨便議論政事，也千萬不要隨意地揣度圣意。猜對了倒也罷了，如果猜錯了，其禍不小。”

萬清依舊皺著眉頭，突然問道：“聽你話中之意，似乎很怕當今皇上，是不是？”

我喝了一口茶，才隨口答道：“想來他也不過是個平常人，也沒什么好怕的。只是他是皇上，身后有著天大的權勢，是容不得人隨意侵犯的。不免讓人敬而生畏。”

萬清神色一黯，嘆了一口氣，接著道：“進而望之卻步，是不是？你說得很對，他也是個普通人，因為權勢，他的身份無比尊貴，可是也因了那份權勢，也讓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因此也就注定了他只能孤獨一生吧。”

我心中一愕，默默思索著他話語中的深意。卻看到他已經站起身來，繼續說道：“偷得浮生一日閑，小兄弟，今天來這兒品茶，有你相陪，我過得很開心。這個天香樓有京城第一樓的稱號，果然名不虛傳。”

我也起身笑道：“萬公子要是喜歡，閑暇時可以常來坐坐。時候也不早了，請萬公子早些回府歇息吧。”萬清點點頭，我忙快步上前，打起簾子，陪他出了雅間。他的那兩個青衣侍從正守在門口，見我們出來，忙跟了上來。

因為已是午夜時分，樓下的大堂里的喧鬧聲早已停歇，客人已經散了，樓里便有些昏暗。張西正候在柜臺處，蕭風快步上前付過帳，張西起身相送。

走到門口處，午夜的風輕輕襲來，帶來絲絲涼意。我的身體向來單薄，身上穿的又是春天時買的衣服，所以一出來便有些撐不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走在前面的萬清許是有所察覺，回過頭來，望著我問道：“你很冷嗎？”

我擺擺手，勉強笑道：“我還好，也不怎么冷，萬公子，快回府吧。”話音剛落，卻立刻打了個噴嚏。

我心中大窘，尷尬地低下頭，不再說話。萬清爽朗地大笑，轉身朝我走來，緩緩解下了身上的外衫，遞了過來，笑道：“快披上吧，著涼了就不好了。”他身后的兩位青衣侍從吃驚地盯著我，臉上閃現出奇怪的神情。

我也暗自心驚，卻也不甚在意。只是推辭道：“萬公子的好意，我心領就是。樓里還有衣服，我自己去拿就好。天氣寒冷，還請萬公子快將衣服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