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拱拱手,答道:“林公子不必如此客氣,我家主子就在路口,剛剛出聲制止的也是我家主子。”我驚訝地抬起頭,才認出眼前的人正是那個曾與我有過兩面之緣的萬清身邊的隨從蕭風。
我回頭望向路口,就看見那個熟悉的白衣男子緩緩朝我走來。月光清幽,更襯得其人清俊非凡,豐神如玉。
我料不到竟會在這兒遇見他,心里生出莫名的歡喜,呆呆地望著他。萬清含笑走到我身邊,說道:“林硯,好久不見了。”
我回過神來,凝住心神,也淺笑道:“一別半年,萬公子別來無恙?”萬清點了點頭,指了指蹲在墻角的男子,對蕭風道:“把那個搶劫林兄弟的大膽狂徒送到官府,關上一輩子。”
蕭風忙答應下來,走過去拉起那個男子。我這才想起他來,舉目望去,清幽的月光正好撒在那男孩身上,我仔細看時,卻見那男孩年未弱冠,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身子瑟瑟發抖,神情中透著恐懼,顯然極是害怕。一雙眼睛卻清亮如水,緊緊咬著嘴唇,眼望著天,一副高傲倔強的模樣。
我心生不忍,忙道:“且慢,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問他。”萬清一愕,望著我緩緩問道:“和這種人有什么好說的?將他往官府里一送就完事了。”
我搖搖頭,嘆道:“我始終相信那句‘人之初,性本善’的話,若不是走投無路,誰又愿意走這條路呢?”說著,便回頭望著那年輕少年,柔聲問道:“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里呆著,可是家里有了困難?看你的行為舉止,應該也是第一次做這事的吧?”
那少年默然不語,我想了想,便將自己手中的荷包遞給他,接著道:“你且別怕,這位萬公子不過是開玩笑,哪里真會將你送官了?聽你的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士吧?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必定是走投無路才這樣的,我這兒有些散碎銀子,你先拿回去用著,銀子雖然不是很多,但估計也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那少年一怔,不接荷包,泫然欲泣,眼眶都紅了,低下頭哽咽道:“我是蘇州人,父親早逝,家境清貧,年前與母親到京里來探親,不想親戚家已搬走了。盤纏用光了,家鄉也回不去,天氣便冷,我母親又染上了風寒,病得厲害,我迫于無奈才出來打劫的。這位公子這么好心,我怎么能收你的錢呢?我也知道自己走錯了路,你們要將我送官,我絕不會有怨言的。只求你們能先等幾天,我娘年紀大了,身體又虛弱,我得先回去想辦法將她安頓好。”
我將荷包硬塞過去,嘆道:“原來你也是蘇州人,我們倒是同鄉了。你也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少年,在這里又舉目無親,哪里能想出什么辦法?且別跟我客氣了,好好收著銀子,回去照看你娘吧。”
少年這才收了荷包,遲疑地望了萬清一眼,目光中隱隱透著畏懼。我輕聲道:“萬公子,你怎么說?”
萬清嘆了口氣,朝蕭風揮了揮手,蕭風會意地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低著頭走過來,遞給那少年。少年含淚接了,撲通一聲,竟然朝我們跪了下來。
我忙走過去扶起他,輕聲道:“你不必如此,快些回去給你娘請大夫吧。你心中要記著,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逆境造就人才,日后你自己要努力奮斗,一定能走出困境,過上好日子的。”少年點了點頭,出了巷口,又回頭來深深一揖,這才急急忙忙地走了。
那少年漸行漸遠,腳步聲也慢慢聽不見了。萬清嘆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道:“我當真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竟有生活得如此艱辛的人。”
我也嘆道:“雖然我不知道萬公子的真實身份,但看萬公子的衣著打扮,定然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少爺。萬公子衣食無憂,自然不會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家,是帶著辛酸和艱辛在社會底層掙扎,艱難地生活呀!”
萬清的目光變得有些神秘莫測,望著我道:“林硯,你覺得這是誰之過?應該是君王吧,近不能保其民,遠不能揚國威,他這個君王當真是做得失敗呀。”
我嚇了一跳,有些驚慌地望望四周,見身邊除了萬清的那兩個侍從之外,再沒有別人,這才稍微放心,低聲道:“萬公子不可如是說,萬一被有心人聽到,其禍不小。再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有貧有富,生活艱難的人數見不鮮,君王也不過是個凡人,這些事情并不是靠他一個人就能夠逆轉的。”
萬清眼里有著淡淡的憂傷,說道:“那么依你看,怎樣的君王才算一個成功的人?”
我心里很是驚訝他對這件事如此關注在意,想了一會兒,便答道:“在我心里,一個君皇成功與否,并不在于他能將疆土版圖開拓得多廣闊,將國家治理得多繁華,而在于他心里有其民,憂其民,處理政事時剛正不阿,不偏不倚,問心無愧,對得起人民,這就夠了。”
萬清淡淡一笑,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有些歡喜地道:“你替我解答了一個困擾了我很久的難題。林硯,謝謝你了。”
我不免滿臉通紅,忙輕輕地抽回手。此刻他離我不過只有一步之遙,清幽的月光下,我分明看到他臉上仍帶著淡淡的憂愁,神情也有些憔悴,我心里很是憐惜,便問道:“你似乎遇上了什么煩心事吧?雖然我是個愚笨的人,不一定能幫你,但將事情郁結在心里,總是不舒服的,不如說出來吧。”
萬清擰著眉,默然不語。我心里暗自后悔不該多管他的私事,畢竟我們也不過有幾面之緣,彼此并不熟悉,正想以別話岔開時,萬清卻緩緩開口道:“你竟是善解人意,不錯,我的確有煩心事,在家里呆得煩了,才想著出來走走,與你聊聊。剛才我去了天香樓,你并不在那里。我心中煩躁,便想著到處閑逛閑逛。走到這兒時,正巧看見有人在為難你。我正想問問你,這幾個月你到哪兒去了?”
我斟酌著答道:“我家并不在京城,我回家探親去了,上個月才回來。萬公子,你的煩心事到底是什么呀?”
萬清輕聲道:“也罷,我也不必瞞你了,我有一件東西,想分給三個人代我管理,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分。這些天來,我一直就為這件事煩惱,吃不下也睡不著。”
我皺眉道:“我聽人說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萬公子選的那三個人,定然也是出眾忠心的人,萬公子又何必如此煩惱呢?”
萬清嘆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那三個人雖然是忠誠之輩,但這件東西關系重大,他們拿到了東西,難保將來他們不會起異心。到時候我就難以自保了。”
我凝神想了一會兒,便道:“既是如此,萬公子何不將這個問題讓那三個人去煩惱?萬公子可以將他們叫過來,單獨問問他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呀。”萬清奇道:“問他們又能有什么意義?”
我笑道:“讓他們自個兒提出分那件東西的方法,既能測試一下他們的忠心和才干,又能從中得到啟發,說不定問題就能解決了,不是嗎?”
萬清輕輕地拍了拍手,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說道:“林硯,我每次見你,你都會有與眾不同的想法,你真是一個特別的人。”
我含笑不語,萬清也不說話,靜靜地望著我,眼眸深幽。我沉醉在他的眸子中,竟忘了今夕何夕。蕭風走了過來,驚散了一片寧靜。蕭風低頭道:“主子,時候到了,我們得回去了。”
我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這么晚都沒有回去,青梅一定會擔心,便有些慌亂地道:“萬公子,我得回家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說著,便提起衣衫,朝四合院直奔而去。
萬清的聲音緩緩傳了過來:“林硯,夜深了,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我讓蕭風陪你吧。”
我回頭揮了揮手,笑道:“那倒不必,路并不遠,我自個兒回去就行了。”說著,便一溜小跑地離開了小巷。
轉過幾條巷子,果然就看見青梅正站在院門口張望,神色很是慌張。我忙含笑迎上去。青梅見我回來,松了一口氣,拉著我嘮叨教訓了一番。我只得指天發誓,承諾以后絕不會晚歸。青梅這才拉著我進了屋,大家一起用了飯,各自回屋休息。
夜涼如水,我斜倚在窗前,清冷的月光撒在我身上,我幽幽一嘆,紅樓的故事,我都了如指掌,但是,出了大觀園后的事情,我就一無所知了。我與萬清的相遇,是一場風花雪月的邂逅?還是另一個美麗的故事?問天無語,問月無言,我嘆了口氣,萬事且隨緣吧。這樣一想,心里就塌實多了,我走回床邊,脫下外衣,合上眼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