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氣喘吁吁跑了一陣,幸虧劉病已對長安街坊地形熟悉,東躲西藏的才甩掉追兵。
兩個人逃至山林溪邊,都累到走不動路了。
“呀!”霍成君望向巖石上一截枯木,驚喜道,“原來你在這!”
劉病已聞言尋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腐朽的樹根上長有一株靈芝。
“你是出來采藥的?”劉病已跳上去,幫她將靈芝采下,“醫(yī)女嗎?”
霍成君接過靈芝,搖搖頭,“我是想哄大人開心才來找它的?!?
劉病已點點頭,盯著她的手腕:“紅瑪瑙、紫水晶,你這小丫頭倒是非富即貴?!?
“你這少年游俠眼睛倒賊。”霍成君低下頭,看到腕間的珠串,笑道,“富貴人家最是無趣,我倒情愿跟你闖蕩江湖!”
劉病已失笑:“江湖沒什么好的,也就只有酒還行。”
未幾,卻忽然有大批家奴將兩人圍了起來。
“成君!”霍禹不滿道,“你知不知道侍女來報和你走散,家里人有多著急!”
隨后乜了劉病已一眼:“你卻跑來跟這攀附高門的豎子廝混?”
“大哥!”霍成君不滿,“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許你對他無禮!”
劉病已自嘲笑笑,對霍成君道,“既然你的家人來接,我也就放心了。姑娘,就此告辭。”
“誒,別?。 被舫删∷囊滦洌盁┱埗鞴粝滦彰??!?
“凡為善而人知之,則為陽善;為善而人不知,則為陰德?!眲⒉∫研χ魅ニ氖?,“《淮南子》有云:有陰德者必有陽報,有陰行者必有昭名?!?
“如今我救你是為良知而非私利,也就不圖報答。若真有什么福報,倒不如應在我妻兒身上,讓我的子孫代代昌盛、享盡榮華。”
“你已經(jīng)......”霍成君松開了他的衣袖,內(nèi)心如墜冰窖,“娶妻生子了?”
“不錯?!眲⒉∫雅呐乃募绨?,道,“拙荊還在家里等我吃飯,請恕在下失禮。”
霍成君怕他就這么走了,慌忙拽他的衣袖,卻無意間將劉病已腕上一枚小小的身毒國寶鏡露了出來。
劉病已見到這枚小鏡子,也愣了一下。
這是他滿月之時,祖母史良娣用自己親手編織的彩色圖案的宛轉(zhuǎn)絲繩系在他身上的。一直到他年幼被收系在郡邸獄時,胳臂上都還佩戴著這枚鏡子。
這枚來自身毒國的寶鏡,像八株錢那么大。傳說能照見妖魔鬼怪,佩戴它的人會得到天神的祝福,因此皇曾孫才從危難中得到了解救。
“這鏡子?”縱使霍成君見慣珍寶,也一眼就認出此物不凡。
劉病已將寶鏡收回去,淡淡道:“家中長輩討個吉利給的,七姑娘,在下告辭?!?
“皇曾孫!”霍成君跑上前高叫,“父親跟我說過,身毒國進貢的寶鏡是孝武皇帝賞賜衛(wèi)太子之物。那么普天之下,能有這枚鏡子的,就只有他的孫兒!皇曾孫劉病已!”
“我叫成君!霍成君!”霍成君沖劉病已的背影道,“皇曾孫,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恩德的!”
劉病已無奈望向霍禹,霍禹心領神會,攔住想上前的霍成君,對劉病已微笑點頭,心照不宣地將他放行。
霍成君呆愣地望著劉病已遠去的背影,眼睛竟不自覺起了霧氣。
他用一個時辰讓她喜歡他,又用一個時辰讓她徹底失去他。
“劉賀將原昌邑國官吏全部征召到長安,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昌邑國相安樂被任命為長樂衛(wèi)尉?!卑⑿U侃侃而談,為紅袖斟滿玉杯,“龔遂見到安樂,哭著對他說:‘大王被立為天子之后,日益驕縱,規(guī)勸他也不再聽從。如今仍在居喪期間,他卻每天與親信飲酒作樂,觀看虎豹搏斗,又傳召懸掛著天子旌旗的虎皮轎車,坐在上面東奔西跑,所作所為違背了正道。古代制度寬厚,大臣可以辭職隱退,如今想走走不得,想偽裝瘋狂,又怕被人識破,死后還要遭人唾罵,教我如何是好?您是陛下原來的丞相,應當極力規(guī)勸才是。’”
紅袖拿起玉杯,輕嗅,微笑道:“真是老臣苦心。”
“我倒覺得,他是怕惹禍上身。”阿蠻嗤笑,“早先劉賀命親近的大奴搜刮美女供他享樂,龔遂卻不問罪劉賀,只將善奴斬首。這樣精明油滑的人,與其說是保劉賀,倒不如說是在借勸諫劉賀保自己。”
“你覺得霍光會動手?”紅袖放下玉杯。
阿蠻道:“我不好說。但劉賀胡亂給昌邑官員安插官職,已經(jīng)觸犯到霍光的根本利益了。驕奢淫逸并不是什么大罪,朝廷里私德比他更敗壞的官員一抓一大把。但劉賀不僅不能保證有擁立之功的朝廷舊臣利益,反而大肆封賞自己人。朝廷里職位總共就那么多,一個蘿卜一個坑,昌邑的人占一個老臣就少一個。這一下,劉賀得罪的可不只是一個霍光啊。”
紅袖冷笑:“看來劉賀是想跟霍光爭權(quán)?!?
阿蠻蹙眉:“你覺得霍光會被他逼反嗎?”
紅袖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問:“你覺得誰會贏?”
“霍光。”阿蠻斬釘截鐵道,“大將軍縱橫朝堂十余載,斬樓蘭、擊烏桓、開鹽鐵會議、四夷賓服、天下充實。劉賀想讓皇位坐得安穩(wěn),把權(quán)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卻直面霍光動其根基,無異于蜉蝣撼樹!”
紅袖飲下一杯,道:“既然霍光穩(wěn)贏,那我們不妨推他一把?!?
“你希望霍光廢黜劉賀?”阿蠻沉思道,“自古人臣廢君有違天倫。劉賀就是再荒唐,也很難讓霍光倒行逆施下決心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但只要他做了,就一輩子也洗不清,不是嗎?”紅袖笑道,“司馬夫人最近給我的書信上說,她在華陰遇到很多惶恐焦急、四處尋女的父母,說是當今天子還在做昌邑王時曾指派大奴四處搜尋美女,將他們的女兒藏在隨行的車里運往長安?;艄饧热粣勖孀樱苋萑绦禄蔬@樣的不法之事嗎?”
“更何況,縱然霍大將軍再愛面子,又敵得過他愛權(quán)力嗎?一個廢立皇帝的權(quán)臣,會是什么樣的下場?我可是非常期待這出好戲的!”
劉賀夢見在殿堂西階的東側(cè),堆積著綠頭蒼蠅的糞便,約有五六石之多,上面蓋著大片的屋瓦。
于是找來龔遂詢問,龔遂道:“陛下所讀的《詩經(jīng)》中說:‘營營青蠅,止于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陛下左側(cè)奸佞之人很多,就像陛下在夢中見到的蒼蠅糞便一樣。因此,應該選拔先帝大臣的子孫,作為陛下身邊的親信侍從。如若總是不忍拋開昌邑國的故舊,信任并重用那些進讒阿諛之人,必有禍事。希望陛下能反禍為福,將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我應當?shù)谝粋€走?!?
“你果然想逃了!”劉賀拒不接受龔遂的勸告,勃然大怒,“做什么?看著朕眾叛親離嗎!朕告訴你,這皇位要想坐得安穩(wěn),就必須把權(quán)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朕就是要逼霍光放權(quán),讓漢室江山重回我劉家正統(tǒng)!”
河東人張敞此時擔任太仆丞,正準備向劉賀上書,見狀立刻沖上前將龔遂護在身后,勸告道:“孝昭皇帝早逝,沒有兒子,朝中大臣憂慮惶恐,選擇賢能圣明的人承繼帝位,到東方迎接圣駕之時,唯恐跟隨您的從車行進遲緩。如今陛下正當盛年,初即帝位,天下人無不擦亮眼睛,側(cè)著耳朵,盼望看到和聽到陛下實施善政。然而,輔國的重臣尚未得到褒獎,而昌邑國拉車的小吏卻先獲得升遷,這是個大過錯。”
劉賀不聽:“朕可不是劉弗!甘心一輩子活在霍光的陰影下,做個傀儡皇帝!”
咣!劉賀將酒器摔在地上,杯爵四處飛濺。
“滾!”劉賀動怒將他們?nèi)口s出了承明殿,嘶吼道,“張敞、龔遂、王吉是嗎?都給朕滾!朕不需要你們!你們想做比干,可無奈朕不是紂王!”
見劉賀動怒,宮人跪倒了一片,一位小宮女默默來到他腳邊收拾起狼藉。
劉賀突然來了興致,勾起她的下巴:“姿色不錯啊,你叫什么名字。”
“陛下饒過妾吧!”小宮女嚇到一個瑟縮打翻玉杯,伏地不起,“妾字蒙,乃是孝昭皇帝的宮女!”
她這話是表明自己從前被先帝寵幸過,劉賀不能碰她。
劉賀卻不管這些:“拿死人施壓?朕為天子!什么女人不行?”
說著將她抱起來,大踏步走入內(nèi)室。
蒙攥著他的衣領瑟瑟發(fā)抖:“陛下,不可??!彤史會記錄的!”
“原來你怕這個?”劉賀邪性地笑,“來人!下詔給掖庭令:有敢泄漏此事者腰斬!”
說著便不再理會懷中人的掙扎,大踏步抱著人離去。
未幾,內(nèi)室,春色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