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尚冠里喜氣洋洋慶賀新生命的誕生時,未央宮卻是一片悲涼。
自從劉弗臥病,霍光就征召天下名醫,派遣杜延年主管方藥。
可這病拖到現在,哪怕劉弗才二十一歲,也已油盡燈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但現在,他還不打算叫那一班老臣。既是不想見那些迂腐掌權的老蠻子,也是不想自己這般落魄憔悴落到他們眼里去。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卻懷著憧憬:“朕希望看到明年的春光?!?
上官鳳兒就伏在他身邊,長長的頭發披在他的膝上,像是她曾賦予這位少年天子的萬縷柔絲:“會的,陛下今日的氣色很好,一定能再見春景。到那時,妾陪您到建章宮去,看黃鵠還會不會再飛來一次?!?
劉弗倚著向陽的暖榻,一層朦朧的柔光打在他和上官鳳兒的身上,如夢如畫。
“梓潼?!鄙n白的臉上似乎有了些許神采,抬起溫和的手掌撫了撫上官鳳兒的三千青絲,“辛苦你了,這幾日衣不解帶地照顧朕,連梳洗都顧不上。”
上官鳳兒含淚搖搖頭,輕聲道:“陛下,能叫聲我的名字嗎?求您了?!?
劉弗笑笑:“鳳兒?!?
上官鳳兒淚如雨下,撲入他懷里嚶嚶而泣。顫抖,劉弗瘦弱的身軀感受到了她孱弱的顫抖,一種恐懼與激動共同縈繞的顫抖。他嘆了口氣,他明白上官鳳兒恐懼的是什么,因為自己也在恐懼。而她的激動,卻令他愧疚。漸漸地,皇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停止了哭泣。拭去眼淚,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恢復了往日矜持的樣子。
劉弗卻笑了,笑容苦澀:“朕第一次見梓潼的時候,你就是這般的拘謹。”
上官鳳兒抬頭,眼角泛紅,眸子卻閃過驚喜:“陛下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啊。”
劉弗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下頜摩挲著她的頭發:“當然記得,一個五歲就行了笄禮的小姑娘?!?
笄禮,上官鳳兒的心沉落了下去。她回想起出嫁那日,敬夫人哭成了淚人,抖著手將她的長發挽起。父親站在門口,搓著手焦急地來回踱步。
后來,父母爆發了爭吵。敬夫人說她太小,上官安卻叫她別擋自己的路......再后來的事情她也記不清了,渾渾噩噩入未央宮來到鳳凰殿,后來又是椒房殿。
這么多年過去,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十幾歲的男孩進門跟她說別怕的情形一閃而過。
上官鳳兒顫聲道:“妾想母親?!?
劉弗一陣心酸:“對不起,朕一直很無能。莫說上官家,連自己都是保不住。對不起?!?
這對可憐的帝后緊緊相擁,依靠取暖,縱使不盡然是真愛,卻也是相濡以沫令人動容的感情!
夏季,四月癸未,劉弗在未央宮駕崩。在位十三年,享年二十一歲,無嗣,謚號孝昭皇帝。
由于昭帝沒有兒子,大臣們就需要重新從旁支里再選一個人來當皇帝。
當時,孝武帝的兒子只有廣陵王劉胥還在,大將軍霍光與群臣商議立誰為新皇帝,大家都認為應當立廣陵王。
霍光心中感到不安:廣陵王素來因行為不合禮法,孝武皇帝不喜。而我的是孝武帝欽點的托孤大臣,如今若是讓這樣為先帝所厭棄的兒子登基,將來又如何去見九泉之下的孝武皇帝呢?
這時,有一位郎官站了出來,他上書朝廷道:“周太王廢棄年長的兒子太伯,立太伯的弟弟王季為繼承人;周文王舍棄年長的兒子伯邑考,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為繼承人。這兩個事例說明,只要適合繼承皇位,即使是廢長立幼也完全可以。廣陵王不能繼位?!?
這道奏章的內容正合霍光的心意,于是霍光將奏章拿給丞相楊敞等人觀看,并提升這位郎官作了九江太守。
入夜,長樂宮,長信殿。
“臣等衡量當今的局勢,可推舉昌邑王劉賀繼位?!被艄舛俗谙由希抗庾谱?,“他的祖母是孝昭朝被追封為皇后的李夫人,如今帝位無嗣,由他來繼任最合適不過了?!?
上官鳳兒一襲素服,鬢邊點著朵白花,靜靜地端坐在那里。她眼角泛紅,顯然這幾天已哭過很多次了。
“外祖父若是覺得這樣最好?!鄙瞎嬴P兒微笑,轉頭對霍光道,“那便這樣去做吧?!?
霍光起身:“煩請皇后以太后的名義下旨,迎昌邑王入長安。”
上官鳳兒點頭到:“可。”
當日,由上官皇后頒下詔書,派代理大鴻臚職務的少府樂成、宗正劉德、光祿大夫丙吉、中郎將利漢用七輛驛車將昌邑王劉賀迎接到長安的昌邑王官邸。霍光又稟明皇后,調右將軍張安世為車騎將軍。
“子儒?!被艄庾叱鑫鏖T,回到執宿殿廬,見張安世正在掖門前相侯。
“霍公?!睆埌彩烙娑荩坝筒赝醯亩Y官和驛車已準備妥當?!?
“當今天下?!被艄廨p捋胡須,撫著張安世的背笑道,“君當與我共富貴!”
張安世聞言一驚,神色更加恭謹,將身體伏得更低。
當日,由上官皇后頒下詔書,派代理大鴻臚職務的少府樂成、宗正劉德、光祿大夫丙吉、中郎將利漢用七輛驛車將昌邑王劉賀迎接到長安的昌邑王官邸?;艄庥址A明皇后,調右將軍張安世為車騎將軍。
紅袖望著滿天密布的烏云,心中悶著一口氣。
“怎么起來了?”韓增來到身邊,為她披上外衫,“在想什么?”
紅袖覆上他的手,親昵地蹭了蹭:“將軍不是也沒睡嗎?在想哪個美人嗎?”
“哈哈?!表n增被她反將一局倒也不惱,擁她入懷,笑道,“不是在想女人,而是男人?!?
聞此,紅袖也忍俊不禁,撲哧笑出聲來:“難不成將軍轉了性子,也想效仿大將軍,在府上養一只子都嗎?”
她說的是霍光的面首馮殷。春秋時鄭國的公孫子都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馮殷因為長得太好看,故時人也為其取字子都,世稱馮子都。
韓增搖頭笑笑,摟著她進內室,掀開帷幔:“我在想昌邑王劉賀,是個怎樣的人?”
“新皇帝?”紅袖的眸子水潤光澤。
“孝武六子,昭、齊亡嗣。燕王謀逆,廣陵難堪。昌邑短命,太子不幸?!表n增輕輕捧起她的臉,粗礪的手指擦過,“現如今,皇位由一個霍光并不了解的藩王繼承,實屬兵行險招。我很好奇,咱們這位新陛下,會給朝廷帶來怎樣的變數?”
紅袖笑了,恍惚中,韓增心神蕩漾。
當青年溫熱的唇落下時,紅袖才注意到昏暗的天邊那只一閃而過的信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