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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四個人的命運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我一直認為這是個特別重要的年份。

因為就在這一年,三個人的命運被從此改變。

這一年,燃遍了大半個江東的孫策的生命如同急速上升的煙花,瞬間凋謝了。

這一年,他的弟弟孫權從悲痛中走出來,站在他的父兄創下的基業上,然后走得比他們更遠。

這一年還有一件小事,小得在史書上只有寥寥幾個字。但對我來說卻意義重大。這一年,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孫權的提拔下,為他的家族“綱紀門戶”。

這個少年自然就是他,還是叫做陸議的他。

只是無論如何我都沒有想到,建安五年所改變的,并不僅僅是三個人的命運。

孫策死后,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

因我覺得我遇上了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君主。他也許不長于刀兵,他也許不善于詩文,他的身上也許并沒有像他父兄般耀眼的光芒,但重要的是,他的光芒能照進我的心里,就好象在暗夜里行走多時的人遇見熊熊燃燒的火那樣,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讓心里暖起來。

他可以不顧別人的目光與我在廳堂里對飲,他可以讓我換了男子的衣服隨他去巡軍,關于這個時代的“參與”的夢想,他漸漸使之成真。

更重要的是,身邊人說的話,他都會認真聽取。在那夜過后的第二天,我不過隨口說了句將軍你現在稱孤還太早,他便立刻改口,從此再沒聽他說過。

處理陸家的事情時,他也征求過我的意見。起先他很慍怒,他說陸績無禮,自我們到吳郡以來,陸家的人一次都未來拜訪過。甚至他下了請帖他也不派人過來。他說知道陸績因孫家攻打廬江,害死父親一事一直耿耿于懷。既然用不了,不如找個借口把那一家人都流放掉算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說:“此事不可。”

“那你是什么意見?”他突然問道。

“陸家畢竟在當地很有威望,將軍若要在此扎根,一定要借助他們的力量來服眾人的心。”

他嘆口氣,說:“你和我手下那些人說的話都是一樣的。”

我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我知道他剛才那些話不過是試探,他心中已經有了方向。

“可是,”他又說,“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要怎樣做才能借助他們的力量?”

這個問我就問對了,我在心中暗笑。但我一點都沒讓笑意浮到臉上來,而是很嚴肅,很深思熟慮狀對他說:

“陸績不過十三四歲,雖然很有威望,但作為族長還是過于年輕。他的意見未必就代表族里其他人的意見。”

“但那一家人,恐怕都對我們抱有成見。”孫權說。

“成見或多或少有一點,但總會有視家族利益高于私情的人吧?”

孫權想了想,然后點點頭。

所以當第二天魯肅來向我辭行,說因為吳侯死了,打算去廬江另尋發展時,我堅決地阻止了他。

我說:“大人連孫權將軍的面都沒見過,怎么知道他不如吳侯。”

他疑惑地看著我,而我堅決地勸說他留下。

一半是因為我知道他會留下,而另一半的原因是,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單憑我對孫權目前為止的了解,我覺得他也值得魯肅這樣的人效力。

后來他當然留下了,聽說他在孫權的房間里說了一晚上的話。其中所包括的,應該有那一番能與“隆中對”媲美的話吧。

歷史的車輪,仍然朝著它既定的方向運行。

聽說陸議第二天要去孫府拜訪的消息那晚,我竟然一直無法入睡。我的心跳得過于厲害,我不由捂住它,對自己說,這是什么樣子。

然后我發現不止是心,連我的身體都有些發熱。我不禁開始嘲笑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為了這一次也許連話都說不上的會見,竟然如此激動。

到了凌晨,我悲哀地發現,不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出了問題,出了問題的在我身體本身。

我發燒了。燒得很厲害,躺在榻上一片昏沉,根本動不了身。

孫權忙于處理事務,便遣了個醫生來看我。喝過一大堆枯澀而見效緩慢的藥,我開始深深懷念我那個時代的抗生素來。如果這個時代有西醫,我一定要打一針,然后活蹦亂跳地去太守府看陸議。

等到我能夠下床時,已是四天后。

孫權來看我,把這幾天和陸議的交談詳細地說給我聽。我很仔細地聽著,一遍一遍地要求他告訴我每一點細節。最后我忍不住問他,覺得陸議是個怎樣的人。

他想了想然后說:

“像水里那些晶瑩圓潤的石頭,表面上沒有任何生活的痕跡。但細細想來,其實是被打磨了太多,才會變成那個樣子。”

我病好之后,他便繼續叫我陪他去巡軍。

這時他已經開始對軍隊的整改,他將數目不多的小支軍隊合二為一,這樣一來整個軍隊的機構便能大大地精簡下來。

那一天我陪他去看這些待合整的軍隊,廣場上所站的散兵游勇中,有一支身穿絳衣、軍容肅整的軍隊顯得格外醒目。

我的目光不由落在那支軍隊頭領的臉上,看到他的臉我心里突然一亮。站在那里的,不是呂蒙又是誰。

我悄悄拉孫權的衣角,他轉過身來,我指著呂蒙的那支軍隊給他看。

他說:“原來你也注意到了,那支軍隊,很醒目。”

我說:“那么一會把頭領叫過來可好?”

過了一會呂蒙進來了。他行禮,他受寵若驚地和孫權說話,期間他的目光兩次掃過我,卻完全沒有認出我是誰。

我終于忍不住說:“子明,你不認得我了。”

他疑惑地注視我,我把帽子一揭,一頭長發,傾瀉而下。

他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驚喜。他走過來,完全忘了身邊還有其他人,他很大力地捏住我的肩,大聲叫:“云影!”

習慣了他叫我姐姐,這一刻我竟覺得有些不自然。但想一想也就釋然了。

他已經比我大了。二十二歲的青年,一身絳衣包裹著健壯的身軀,走到哪里,都會有女孩子忍不住偷看的呵。

“你們認識嗎?”孫權忍不住問道。

然后呂蒙便毫無隱瞞地把我們兩次相識,包括我窩藏殺人犯的事情告訴了他。

孫權臉上的笑意便浮出來,他說:“這倒真是緣分了。”

“是緣分,是緣分。”呂蒙迭聲附和著。不知為什么,我竟發現他的臉有些微微發紅。

第二天我聽說了對呂蒙新下的通知。我覺得并不完全是因為我的緣故,他的軍隊不僅沒被合并,反而被增兵了。而他繼續駐守吳郡,作為孫權的嫡系部隊。

又過了幾天,孫權叫我去。我看見他的時候,他一臉都是笑意。

“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他對我說。

“什么消息?”

“對了,先告訴我你多大了。見到你這么久,還未知道你的年齡。”

我嚇了一跳,事實上,我自己都快記不住自己的年齡了。我只是胡亂說著:“二十。”

“那就是了,很相配,”他含笑看著我,“也是時候了。”

可能是發燒的緣故,我到現在腦子的反應還是不是很快,只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是什么時候了?”

他卻沒有立刻回答我,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添了杯茶,一邊喝一邊慢悠悠地說:

“呂蒙很不錯,有能力,頭腦也清醒,將來前途會不可限量的。雖然沒讀過什么書,出身也不是很有背景,但我想你應該也不會在乎這些吧。”

我迷糊地看著他,還是不太懂他在說什么。

“你們也算很難得了。兩次你救他于危難中,兩次失散然后又可以再次相遇,傳出去都是一段佳話了,”他繼續慢慢呷著茶,然后嘆口氣,“說實話,如果不是你們有這樣的故事,我還真舍不得把你許給他。”

“你是說……要把我許婚給呂蒙?”我充滿恐懼地看著他,終于開始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是呀,你才明白過來?”他笑著說道,“婚禮的事你不用操心,我為你們主婚,到時我要送很貴重的禮物給你們。”

“不。”我說。

他放下茶杯,奇怪地看著我。

“我不要嫁他。”我堅定地說。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很嚴肅地問道:“能知道理由嗎?”

“沒有理由,就是不想嫁他。”我堅定而固執地說。

“是否已有中意的人了?”他緊緊地看著我問。

我心煩意亂,搖了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

“可以告訴我是誰嗎?”他繼續窮追不舍。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卻突然清醒過來。

心在焦躁而茫然地顫抖著。我不可能告訴他,是的,我有中意的人了,但我不可能告訴他,我只見過那個人一面,而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我搖搖頭。

我說:“對不起,不能告訴你。”

“沒關系,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嫁他是嗎?”他問道。

我點點頭。

他的表情突然多了一種微妙的愉快。他說:“那我就去回絕他吧。”

我點點頭,又忍不住說:“請別傷了他的心。”

“放心,我知道你的心。”他沒頭沒腦地來了這么一句。

幾天后的清晨,我又開始低燒。朦朧間聽見我的院門被人敲響。阿碧去開門,然后領進屋來的竟然是張昭。

這個從來都不茍言笑的老頭,竟擠著滿臉笑容向我賀喜。

我稀里糊涂地打開門請他進去,請他坐下,還未來得及說話,門又被敲響。

這次更恐怖,因為進來的是兩個我完全不記得名字的人。他們向我道喜,我只有糊弄著寒暄。

門第三次被敲響之后,我的屋子里多了個清秀的少年。

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展示出經過良好教育的大戶人家的孩子才能穿出的大方與貴氣。他對著我笑,一口白牙很是搶眼。

他知我不會認得他,便搶先說:“在下陸瑁,奉家兄命給姑娘送禮來。這個禮物,望姑娘笑納……”

陸瑁……我有些迷糊地記起,這應該是陸議的弟弟。然后我又看見他打開他所送禮盒的蓋子,里面是一對玉做的鳳凰。

鳳凰……我突然清醒過來,我失聲說:“可是為婚事來的?”

“是啊,看到姑娘,才發現即使是這么好的玉也配不上姑娘的容貌呢。”他笑嘻嘻地看著我說。

婚事……陸瑁……我摸著漸漸發燙的額頭,一個念頭突然如同流星,閃入我的思緒。

——一定是孫權知道了我的心事,一定是他把我許給我愛的人了。

我前所未有地慌亂和笨拙地拉住了我未來小叔的手,把他延入上席,又繼續慌亂地叫阿碧給他倒茶。張昭和無名氏甲乙坐在下面,一臉壓抑不住的驚訝表情。

我無暇理會他們的驚訝,只是激動地不停和陸瑁說話。

我說:“你的兄長,他——為什么不親自來?”

“兄長——他臨時有事忙呀,他想來但是來不了。兄長叫我代為致歉呢。”他連忙答道。

“這種事——這種事都不親自來,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我忿忿地說。

他終于按捺不住臉上的驚訝,說:

“沒想到姑娘如此介意此事。改日一定讓兄長登門親自致歉呀。”

“致歉倒也不必了。”

他仿佛以為我說的是氣話,連忙說:“兄長平時深居簡出,不太懂得這些禮節,還希望姑娘不要太介意。我們陸家上下都聽說過姑娘,兄長對姑娘也一直是贊賞有加的。這份賀禮還是兄長親自挑選的,他讓瑁代祝姑娘與孫將軍百年好合——”

“你說什么?”我嚇了一跳,打斷他的話問。

“我說,兄長希望姑娘不要太介意——”

“不是這句!”我幾乎抓狂起來。

“是,這份禮物是兄長所選——”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答道。

“看來我來遲了。”門口一把洪亮的聲音打斷了我繼續要問的話,我轉過頭,發現魯肅站在門口。

他帶來了很多了禮物,真的很多,紅紙包的禮物,被隨行的仆人放滿了一地。

這樣隆重,應該不止是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和一個不相干男子的婚事吧。

我心里突然明白起來,其實那些想法,細想一想便知不可能。剛才我只不過是自己在騙自己。

“到底發生什么了?”我問魯肅。我不敢聽自己的聲音,那里面突然褪去了方才的激動與熱情,變得飽含疲憊。

“影姑娘還不知道嗎?”他驚訝地問著我,“孫權將軍要迎娶姑娘的事情,整個吳郡都知道了啊。”

“孫權將軍嗎?”我突然又這樣問了一句。

“是,孫權將軍。”他站在門口充滿疑惑地看著我,舉起的手不知是應該行個祝賀的禮,還是應當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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