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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春天之前

我在榻上躺著,迷糊間睡著了。

做了許多夢。醒來后夢的內(nèi)容都已不記得了,卻記得是很愉快的夢,夢中笑醒過幾次。

是盡管似是而非,卻總算失而復(fù)得的愉快。

也不知夢了多久。醒來時發(fā)現(xiàn)仍是夜晚,只是桌上的燭已燃掉大半。

旁邊放著他留下的干凈衣服,應(yīng)該是駱統(tǒng)的衣吧。我本來不想換的,但身上的衣服實(shí)在血跡斑斑,終于還是換上了。

傷口也沒有流血了,盡管仍有微微的痛楚傳來,但那些痛楚,也變得不那么討厭了。

我換好衣服走出門去,推開門,發(fā)現(xiàn)他和駱統(tǒng)坐在屋前的臺階上看著天,面前擺著酒盞。

“你們在做什么?”我好奇地問。

“看天。等你醒。”駱統(tǒng)伸了個懶腰說。

“看天?天上有什么好看?”

“銀河。”

聽見他們這樣說,我也抬起頭。頭上是一片壯闊斑斕的星空,銀河有如玉帶掛在中天。

“我也要看。”我笑著走過去,自然地坐在了陸遜身邊。駱統(tǒng)起身要走,然而陸遜留住了他。

“別走了,沒關(guān)系。”他這樣說。

“一起坐坐吧,沒關(guān)系的。”我也這樣說。

駱統(tǒng)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坐下。我們?nèi)齻€人就并排坐在屋門口的臺階上,沐浴著搖曳的樹影,抬頭看著星空。

星空美而遙遠(yuǎn),我忘記已有多久未這樣仔細(xì)地看過星空。于是我貪婪地看著,不時陪他們一起咽下純澈的谷酒,這種感覺,是久違了的寧靜與美好。

“記得公紀(jì)對星象頗有研究的吧?”駱統(tǒng)的聲音傳來。

“是啊,”陸遜微笑道,“那個時候,嬸子還常因他觀星時被冷落而抱怨。”

“伯言呢?伯言也對星象有些研究?”我好奇地問。

“研究倒說不上。只是大概知道星星的名字。”

“星星還有名字么?”

“怎么沒有,”他笑著看我,“每顆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

“是么?”我更好奇了,“我一顆都不認(rèn)得。”

他突然湊過來,將手在我面前舉起,指了一顆明亮的星說:“那是紫微。”

然后又指著另一顆星說:“那是太初。”

“北斗呢?北斗七星在哪里?”我笑著問。

他又指著一方星空,一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著說:“玉衡、搖光、天樞、天璇、天璣、天權(quán)、開陽……”

“你好厲害。”我由衷地崇拜道。

“這算什么,”他笑道,“這些星,許多人都知道,公緒也是知道的。”

“我還奇怪云影為什么會一無所知。”駱統(tǒng)嘲弄般說。

“我不是一無所知啊,我知道一顆的,”我作個鬼臉,“我知道啟明星在哪里。”

“啟明星?”陸遜疑惑地看著我,“這個時候,啟明星還未出來。”

“可我看得見。”我笑道。

然后我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額頭,“在這里。”

他也笑起來,又一一指著星星,對我念出它們的名字。

我安靜地聽著,卻漸漸開始有些失神。明明是順著他指尖的方向看星星的,可目光不知不覺就全神貫注地落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的手指修長,干凈。我的目光貪戀地落在上面,開始想念屬于他的體溫。

“伯言,”我忽然輕輕地說,“可不可以把你的手給我……只這一次,我只想握一握你的手……”

他愣了一愣,然后微微笑了。手伸過來,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許久,然后把他的手拉著放在膝頭,開始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玩他的手指,心里竟平靜如水。他不時用了帶著笑意的目光看我,看我像孩子玩心愛的玩具一樣掰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修長,干凈,帶了溫暖的梔子花的香氣。

我將他的手指里外玩了一遍,又將手心向上攤開來放在我膝頭。夜空下他的手心好象被星光玷污了般,有象牙色的光澤。三條掌紋修長、平滑,優(yōu)雅地在掌心延伸著。除此之外,竟再找不到其他隱藏的紋路。

我認(rèn)真看著他的掌心,用指尖一遍又一遍順著三條紋路劃下去,心里泛起的是溫柔的感動。

“能看出什么呢?”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真奇怪,”我自顧自地說,“你的手相上,怎么除了三條線就沒有其他的線了呢?”

“那能說明什么呢?”

“說明啊,”我狡黠地笑道,“說明你以后會很窮。”

“是么,”他也笑起來,孩子氣地看著我,“那怎么辦好呢?”

“我接濟(jì)你呀,”我做了個鬼臉,“以后你窮了就跟我說,我養(yǎng)你。”

“影夫人又在裝神弄鬼。”駱統(tǒng)在那邊甕聲甕氣地說道。

“什么叫‘又’?”我愕然,“莫非我經(jīng)常裝神弄鬼么?”

“影夫人猜猜,我第一次見你是什么時候?”駱統(tǒng)不去答我的話,卻這樣問我。

“那年在子敬船上?”我迷惑地問道。

“不是,其實(shí)我早見過你了,”他說,“不過那時我很小,可能剛剛會走路的樣子。母親抱著我專門去廬江請你算命。”

“那么久的事你還記得啊。”

“怎么會不記得?你收那么貴的價(jià)錢,還門庭若市。那個時候,你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全身上下一點(diǎn)飾物都沒有,卻偏偏顯得神秘而高貴。那時我就想,以后等我大了,我也要存夠了你要的錢,來請你給我算命。”

“怎么后來又不見你來呢?”

“你還好意思說,”他啐道,“你對母親說,她能和父親白首偕老,能在雍容華貴中度過一生。可就是算命回去后不到三個月,父親就去世了。母親被迫改嫁去北方做人小妾,從此一直沒過過什么象樣的日子。”

他說笑的口氣說起這些,我卻怔住了。看看他平靜的臉,心里突然難過起來。我低低地說:

“對不起。”

他嘿嘿笑著,不作回答。

“可是,”我又有些不甘說道,“你也不必完全認(rèn)為我是裝神弄鬼。如果那個時候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會準(zhǔn)確預(yù)言你的命運(yùn)。”

這也不是騙他。如果那時他告訴我他的名字,我會說,呀,你是駱統(tǒng)呀,你將來會隨陸遜在夷陵大破劉備,你會立一番軍功的。

“那你現(xiàn)在幫我預(yù)言一番也不晚。”他不置可否地說道。

我卻語塞了。我發(fā)現(xiàn)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史書上我所記得的關(guān)于這個男人的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而將來——他的將來會是怎樣?我竟一點(diǎn)也想不起來。

“所以說你還是裝神弄鬼。”他謔笑道。

我瞟他一眼,卻還是無法說出什么來。我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關(guān)于這個男人的將來,但那些將來卻仿佛被扔入泥沼中了無痕跡。竟真的一點(diǎn)也想不起來了。

在我思索的時候,他們又漸漸地聊了一些關(guān)于軍務(wù)的事。我在一旁沉默著。

漸漸忽然覺得眼前一切亮了起來,抬頭望天,發(fā)現(xiàn)銀河已漸漸褪色,天空呈現(xiàn)出寶石樣的藍(lán)。而天邊,一顆明亮的星正緩緩升起。

“怎么了?”陸遜有些奇怪地回頭看著我。

我怔怔地看著他,緩緩說:“啟明星出來了。”

他也抬頭看了看天,皺了皺眉,然后看著我的眼睛說:“你該回去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知道。”

他又看了看我,然后將手從我手中抽出,站起身來,說:“我送你。”

我尚在猶豫,駱統(tǒng)卻說:“還是我去吧。你今天一天的事,早點(diǎn)休息。”

他也不再堅(jiān)持,只是靜靜看著我。

我也站起來,隨駱統(tǒng)往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對他說:

“你得勝歸來時,我會在武昌城外等你。”

“我知道。”

他點(diǎn)點(diǎn)頭,又對我說:“小心一點(diǎn),不要再受傷。”

“我知道。”

他就笑了起來。他笑起來還是那么好看。我癡癡地看著他,而他輕輕拍了拍我,說:“去吧。”

在歸家的馬車上,我和駱統(tǒng)相對而坐。窗外偶爾飄過后退的即將燃盡的燈,那些光與影便在他臉上交織出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們鮮有地沉默著,各懷心事地沉默著。我一直想著陸遜笑起來的樣子,每當(dāng)我想到他的笑容,便不由自主地微笑。駱統(tǒng)時而看我一眼,然后又低下頭去。

直到馬車駛?cè)肓思宜诘拇蠼郑糯蚱屏诉@份寧靜。

他說:“云影。”

我訝然看他,這么多年來,他是第一次這樣叫我。

他看了看我,又說:“云影,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說吧。”我說。

“我……今年也三十六了……”他慢吞吞地說著,“家姊……守寡以來……一直和我一起,她身體不好……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我想……讓她開心……”

我奇怪地看著他,他語無倫次地想說什么?

“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幫我物色一個妻子。我想在明年成親。”他正色看我,認(rèn)真地說出這句話。

我愕然許久,然后笑起來。

“一定。”我拍拍他的肩,然后走下了馬車。

府中的人都還未起來,滿院飄著桂花的氣味。我穿過空無一人的院子走回房間,心情突然說不出地快樂。

這種快樂一直持續(xù)到我走到房間門口,然后我看見一個身影從門柱后站了出來。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兩步。直到我發(fā)現(xiàn)那個身影是年幼的孫和,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地。

“這么早在這里做什么?”我和善地問他。

他咬著手指頭,一雙眼睛很認(rèn)真地看著我許久,然后突然說:

“你為什么對我們不忠?”

“說什么胡話呢!”我訝然答道,然后又笑起來。

“你是在夢游吧?快回去睡覺。”我笑著,想伸手去摸他的頭,他卻往后閃開了。

“別來這一套,”他沉聲說,“昨晚我看見你偷偷上了別的男人的馬車,你一夜未歸。現(xiàn)在穿著別的男人的衣服回來的。”

“你昨晚就在這里了?”我不可置信地問道。

他冷冷地看著我,說:“我在這里等了你一夜,你一夜都沒回來。”

我再次訝然,卻還是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

“我出去朋友家賀壽了。我沒有對你父親不忠。”我解釋道。

“我不信你。”

“你要怎樣才肯信我呢?”

“你發(fā)誓,”他還是用冰冷的聲音說,“你發(fā)誓,如果你有對我們不忠,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表情嚴(yán)肅,聲音冷峻。本是很過分的話語,可許是因?yàn)樾那榈木壒剩矣忠淮涡ζ饋怼?

“好啦,我發(fā)誓,”我拍拍他的頭,“睡覺去吧。”

他盯我一眼,回身慢慢走出去。

“雖然你發(fā)誓了,但我還是不信你。”走出去之前,他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我?guī)е饷摿说尼屓蛔呷敕块g,將自己埋在被褥間,又一次笑起來。

猜忌又如何,刁難又如何,我開心,我們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明天起來,就該去替駱統(tǒng)物色一個好女子了。我一定會悉心挑選,讓他滿意的。

我要在開春為他們舉辦盛大的婚禮,我要給他們贈送一份最貴重的禮物。

微涼的風(fēng)漏入屋子,夏天行將結(jié)束。

然后就是秋天,然后就是冬天。而春天,也不會很遠(yuǎn)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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