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邊疆楚州地界有一座小村莊，村內有一戶劉姓老花匠，終身無妻，但卻有一兒子，姓余名卑言，面相秀氣俊朗，與那長相不如人意的劉花匠相差甚遠，明眼人一眼便知丑八怪連老婆都沒，怎可生出俊兒子？

余卑言根本就不是劉花匠的親生兒子。

村子內全是明眼人，但他們倒是閉口不提這事。想想也不奇怪，如今這混蛋世道上的孤兒太多，孤家寡人也多，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情更是不計其數，而撿到一人好相伴，有人送終有人養，何必再去揭開別人的傷疤，真沒那個必要。

就是這么一個善解人意的村子，余卑言一直住在此地，不曾見過外面的世界是副什么樣子。但直到他十歲那年，劉花匠把他叫到床邊，語重心長的交待道：“父親要去見老主人了，走后你就只能靠自己了。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呆在大陳，向南去…不，一路向西，在西戎的地界好好過日子。”

交待完，劉花匠駕鶴西去。

余卑言年紀尚小，不過該懂的事情他都懂，認為雖然死者為大，養父的遺言也不得不聽，但在西戎那種蠻荒的地帶過日子實在艱辛。所以，他并沒有把劉花匠的遺言放在心上。為了生計考慮，他開始在村子周邊游走討生活，只要能賺到銀子，什么臟活累活他都干過，而且他一直留在大陳境內，不過家倒是遷了幾回，唯一不變的是他始終孤身一人。

這一晃，大陳元始二十三年，余卑言步入了舞象之年。同時他也已經有了一個正當的職業——皮販子，在邊疆也是小有名氣。

大陳楚州邊疆地帶，這里群山連綿，易守難攻，是抵御南吳的天然屏障。雖有天險，但為了大陳江山永固，朝廷在此設有關口，燕羽關。關口向北一百里有城池，陽春，這是邊疆地區最繁榮的地方。而在陽春城北，有一個地方其臭無比，簡直像茅坑一樣臭，這便是陽春縣的獸皮市場，但只交易剛剝下來，還未加工過的獸皮，所以才造成這地方臭氣熏天。

在炎炎夏日，想象一下一位光膀子的壯漢，汗淋淋地拉著一板車血淋林、爬滿了蒼蠅的獸皮在此叫賣，還不止一位，也許是肩摩袂接，那是何等的場面。就是這么一個充斥著汗水、臭味、血腥與金銀的地方，余卑言可是這里的常客了。

大太陽之下，一鋪滿了黑熊皮的攤子旁，他坐在一張小板凳上酣暢淋漓地吃著一塊沙瓤的西瓜。不像其他皮攤上的商人一樣，他沒有扯著嗓子招攬來往的客商，吃了一塊西瓜又來一塊，絲毫沒有照顧生意的意思，如果不是沒一會兒就趕走一下爬在熊皮上的蒼蠅，還真讓人以為他根本不是攤主呢。

“這位兄弟，勞煩打聽一下余卑言在何處？”

在嘈雜的市場上，余卑言清晰地聽到有人在打聽自己，一時他警覺地把手中的西瓜放在了攤子上，手指抿著嘴唇上的瓜汁，循著聲音的源頭望去，見不遠處一皮攤前有一位身背行囊，短打打扮的年輕男子。

余卑言好好打量了男子一番，估摸那男子年齡與自己相仿，五官如刀刻般立體，面目白皙，可以說是一位俊美的男子。但他衣裳料子并不是上等貨，甚至比自己身上的粗布還要差，這不禁為男子的容顏大打折扣，畢竟人靠衣裝。且，那男子的眼神忽閃不定，額頭有很密的汗珠，不像是被太陽曬得，就好像是緊張所致。

通過細致的觀察，余卑言判斷：如此緊張…看來是有生意上門了！

他臉上掛上了一絲微笑，接著重新拿過了攤子上的西瓜，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吃了起來，同時等待那男子自動找上門來。

“瞧，那邊那位吃瓜的就是余卑言。”

攤主熱情地指向了余卑言。

男子順勢望去，接著他顯得有些慌亂，一邊向攤主致謝，一邊向余卑言快步走去。等到了余卑言的面前，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率先被攤子上的臭味熏到有些窒息，他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但似乎他又考慮到了什么，立即松開了捂住鼻子的手，然后笑瞇瞇地對余卑言拱手一禮：“見過余兄。”

余卑言把手中的瓜皮干脆地扔向了一旁，從攤子后搬出了一張小板凳遞到了男子的面前，咧開嘴笑道：“別那么客氣，我想你也辛苦了一路，有什么事情坐著說吧。”

余卑言把板凳放在了滿是污血的地上，那男子連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沒有想太多，著急一般地坐在了板凳上，然后張口就要言語，但被余卑言搶先問道：“公子，敢問尊姓大名？”

男子怔了一下，接著僵硬地笑著拱手回應：“不敢稱公子，我就是一山野村夫而已，姓張名文洛，余兄不必那么客氣。”說完，張文洛的額頭又滲出了細小的汗珠，眼睛隨時在觀察街道上的一舉一動。

“張文洛…”

余卑言念了一下這名字，接著哼笑了一聲，心想這小少爺還敢誑我，山野村夫一般都是叫什么大壯、二狗、鐵柱子，哪會取這種儒雅的名字。也罷，誰讓來找我辦事的人都是滿口胡言呢，我也見怪不怪了。

打開天窗說亮話，余卑言道：“文洛兄弟，對我不用藏著掖著，有什么事情就直說，萬一誤了你的事情那我可不負責。”

張文洛擦了擦汗水，從街道上收回目光后尷尬一笑道：“不瞞余兄，其實我想去關外吳國做點小生意，所以特意到您這里來求個平安，保佑我能發大財。”

余卑言忍不住笑了一聲，心想吳國與陳國素來交惡，兩國自由通關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想去吳國做生意這個借口也實在是爛到不行。不過這借口雖爛，但這個爛借口倒是能成真，只不過需要我幫一下小忙而已。

余卑言看似是一名皮販子，不過那只不過是副業罷了，其實他真正的職業是陳、吳兩國的“通關大使”。當然，通關大使這個頭銜是他自封的。但在兩國近乎處于戰爭的狀態下，余卑言的這個名諱還真是名副其實，他確實有本事把人送出國。

要問余卑言為何有此般神通，猶記得那是他十四歲的時候，前往燕羽關為兵營送熊肉，有幸見到了守關的老將軍易鳳仙。也不知那老將軍什么毛病，僅一眼，他便對余卑言格外喜愛，甚至還夸下海口，只要余卑言有求于他，他必定赴湯蹈火。

有了這個許諾，余卑言倒是也壞，他想到了一條生財之道，專門送一些逃犯之類的角色出國。久而久之，在楚州一帶的黑道就流行起了這樣一句話：殺人放火遭通緝，別怕別藏別擔心，楚州陽春找卑言，送你出國享天倫。

所以，余卑言一眼便知張文洛真實的意思與謊言。

他也不操心張文洛犯了什么事情，無非就是一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何必過問，他只過問自己的生意與銀子。

“文洛兄弟，想去吳國做生意是個好想法，那里人杰地靈，風景秀美，姑娘也是水靈靈的。”余卑言幾乎輕松地說道，但稍后他話鋒一轉，“不是我唬你，你也知道南吳與咱們朝廷的那點破事，所以去吳國并不容易，而且想在我這里求個平安則更加不容易。”

說話間，余卑言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書信在張文洛的眼前晃了晃，有意挑逗：“有錢能使磨推鬼吶……”

張文洛見那書信的封皮上寫著“鳳仙老爹親啟”六個字，一時他像極了餓了許久以后發現了一頭烤乳豬的惡狼一般，兩眼之中盡是渴望地盯著余卑言手中的書信，他知道只要把這書信交給燕羽關口的易鳳仙將軍，便可出關到吳國，于是他連忙說道：“余兄，您是老江湖了，什么價您開。”

喲，還挺大方。余卑言眉眼帶笑，既然這小逃犯那么大方，不宰一下豈不是對不起老天爺的恩賜了。想到這里，余卑言在心中默默提了兩倍的價錢，笑說道：“我干這行當也差不多有三年了，不訛人這事人盡皆知，所以我也不坑你……三百兩銀子。”

話音落下，張文洛并沒有率先回應余卑言，他偷瞄著街道不遠處兩名身背斗笠的男子，也不知為何，他就仿佛看到了妖魔鬼怪一般，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眼中盡是恐意流露，垂著頭久久未曾言語。

這異樣逃不過余卑言的雙眼，他歪著頭瞧了瞧張文洛，心想是不是我把價錢提的太高了？這家伙是犯了事的人，身上哪會有大筆的銀子，唉…失算…失算。不過沒有銀子還敢來找我辦事，當我是大善人嗎？隨便找個山溝溝躲著吧！

開弓沒有回頭箭，余卑言自然不會降價，說道：“文洛兄如果感覺價錢不合適，那你就請回吧。順便告訴你一聲，咱們大陳的捕快雖然蠢了點，不要臉了點，但追個逃犯還是綽綽有余的，你千萬要保重，注意安全啊。”

余卑言有意激刺張文洛，想著張文洛能就此解囊，這樣晚上自己也能加肉添酒豐富一下伙食。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張文洛并沒有言語一句話，甚至他連看都沒看余卑言一眼，緊張萬分地抱著行囊就鉆進了街道的人群之中，活像一條泥鰍鉆進水塘，一眨眼便消失了蹤影。

一時，余卑言懵了。

哎呦？！這是玩哪一出，不想出國啦？想在號子里交朋友啦？

余卑言甚是不解張文洛的行為，不過一單生意就這樣沒了，挺可惜的，晚上的酒肉也飛咯！余卑言嘆了一口氣，將一直握在手中的書信納入了懷中。也就在這時，突然有兩位身背斗笠的男人走到了余卑言的面前，他們其中一人頗顯彬彬有禮地問道：“勞煩打聽一下，你有沒有見過這個男人？”

話音未落，另外一人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畫像。

余卑言探身看了那畫像一眼，心驚，見那畫像之人正是張文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