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迷離幽明，淡然的暈暗中往往隱匿著勾魂的精魄，似乎總是引人踏入其中。

不是因為朦朧，而是因為平時隱藏得很好的寂寞會放緩步調(diào)，逐漸破繭而出，因此，惟有深夜，最真實的自我才會嗜魂入心！

有人說，寂寞總是引人墮落。

原先，我還不信，但三樓花園的那番靜謐談話不得不讓我成服地對自己冷笑。原來，長久以來，不過一直是我自作多情。

什么憐惜，什么互相安慰寂寥，不過都是借口，這些個冠冕堂皇的東西，不過是引我跳進陷阱而下的餌罷了……

“時間快到了，熬了這么多年，總算要有結(jié)果了！”

章淵嘆了一口氣，漠然的語調(diào)里沒有失去往日的堅定，無意似的瞟過其他幾個人的身影，眼中卻絲毫掩飾不去那灼熱的激動。

其他的人卻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們的臉因為這簡單的幾個字，也越發(fā)的變得復(fù)雜起來。夾雜著渴望，痛苦，無奈和迷惘雜亂在一起，即使是在夜色的掩護下也難以掩藏。

重來不知，這樣的表情會出現(xiàn)在他們的臉上。這樣復(fù)雜的，甚至可以說是欲望橫生的表情印著這潔白如雪的皎潔月光，反而顯得更加的妖媚，讓我不禁聯(lián)想到西方傳說中的“番朵拉”。

一個是惡魔的遺作，一個是千年難得的“仙尊”，在這仿佛有魔力的夜晚里，卻有著驚人的相似！

“文霞的魂魄已經(jīng)差不多與那個人同步了。只要再過兩天，到了逢魔時刻，那個人就能重生了！”從來只是溫文爾雅地站定在我身旁，含笑鼓勵的離落，此刻的眼睛里再也沒有了熟悉的溫柔，只是側(cè)著身子出神地望著窗外出神，仿佛靈魂已飄蕩到其他的地方，但依舊淡定如昔。

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吧！離落。

否則為什么為了那個人要欺騙我，說你會一直照顧我呢？清池邊，不住地在我耳邊呢喃著會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的人又在何方了？

難道在這兩百年中，你一直把我當成你口中那個人的替代品嗎？溫柔的呵護的面具下隱藏的原來不過是一把殘忍的劍脊！別人割的是我的肉身，你卻更要狠狠地在我心插上一個窟窿！

“雖然我們平時在這里布下了‘迷魂’，但如果兩天后，文霞的意志太過堅定，說不定戚裳還是會回不來，文霞也會重回輪回的！”連一直最冷漠的嶠也開了口。沒有和我說過幾句話的嗓音原來是這般的陰冷，也罷，也罷……

“文霞的靈氣這些年在喜怒間已經(jīng)消減得差不多了，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那種情況，只是我們這樣做戚裳回來會不高興吧！”

背已經(jīng)沒有直挺下去的力氣，只得依靠著走廊邊的扶手，兀自喘氣。緩緩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往日的什么，卻終究只能頹然地揪著自己的胸口，感覺著肌理裂開的絕望，疼痛得只能死咬著嘴唇，分不清到底是誰說話了。

里面的聲音漸漸地落寞了下去，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空氣中彌漫著枯萎的寒冷。

呵呵……笑靨旁生，芙蓉姿容，我嗤笑地走入花園，走入他們這些往日護我如“公主”的仙友。

迎著他們復(fù)雜的眼神，悠然地拂上不覺間散落的烏發(fā)，姿態(tài)間道不盡的嫵媚，可惜微顫的聲音還是出賣了自己：“說啊！我聽著呢！趁著大家都在，什么都說出來！”

心已經(jīng)麻木了！還有什么東西是不能忍受的？索性，什么東西都被挖出來最好。

地獄的低層也只不過十八，過了那一層，再多的也不過如是了，還有什么能讓在我的心口上再捅出幾個洞來？我拭目以待！

其實，從你們認識我的那天起，就應(yīng)該知道。我有我的驕傲！即使是死，血肉模糊也總不不明不白要來得干脆。

既然沒有人在意我，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倒要看看披了面具長達百年的仙友們，還有多少事情是瞞著我，算計著我！索性，把自己傷到了最深處，一切的幻想和不切實際終歸會塵歸塵，土歸土。

那種難挨的詫異過后，離落卻是最早反映了過來，定定地看著我，眼底竟是難掩的絕望，“真的都要知道？”

“說吧！我在這聽著。”閉了閉眼睛，忍下心中的悲憤，平靜地對他展開一個平靜的笑容。

那一瞬，我看見他的眉哀傷地糾結(jié)在一起，唇角僵硬。“但愿，你不會怪我們！”說完，或許，連他自己都了解到自己的可笑，譏諷地斜起嘴角，苦澀至極。

空寂的停頓，有種壓迫似的痛苦襲上心頭，我選擇無視，兀自逼著自己迎上他的眼眸，絲毫不肯退卻，心底卻不禁自嘲：一切早已經(jīng)沒有了反悔的余地。

看著他陷入回憶中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片刻后才低低地訴說出似乎是再久遠不過的事情：

“戚裳是她的閨名！可惜，這不是我們能叫出口的，至少，在那個年代，沒有幾個人可以。從有記憶的那一天起，就只知道她是我們幾個的救命恩人，更是我們的主人。那時，她貴為王朝的公主，自幼就博學多才，親善臣民。也正因此，舉國上下，再也沒有比她聲望更好的皇族了。認識她，保護她，或許是我一生最大的夢想。可惜宿命卻是用在我父母相繼繼過逝換來這個機會。她收留了我們。這些個因為戰(zhàn)爭失去雙親的孤兒。她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公主，從來不會對我們呼來喝去，反而是當我們是兄長似的，偶爾對大家撒撒嬌，開開玩笑。可是，當時的政局已經(jīng)天下大亂了。戰(zhàn)爭和政治毀了她，那樣高貴的人，被大國掠取后被輪暴，你可以想象是什么樣嗎？就因為我們沒有力量，就因為我們沒辦法保護她，她最后只能羞憤自殺。她才十八歲！她甚至連死后都無法轉(zhuǎn)世為人，只能徘徊在三界之外，就因為自殺者沒有權(quán)利輪回，她連投胎都做不到！所以……我也自殺了，我想去陪她，因為我一直知道，她是最怕寂寞的了。死亡給她帶來的不是終結(jié)，而是另一輪的恐慌。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我竟然會是九仙。注定只能在死后修道成仙，不染塵俗。回不到她身邊，反而是一直沉在天湖底，等待來到這里。直到一千年前我看到了你。那時你還只是小妖，但那種氣味我永遠也忘不了，和她的靈魂那么相似的味道。其實這很瘋狂，但是我也知道只要能守著你一千年，當你的雜氣會被清得差不多時，你可以讓她活過來的。唯一讓我沒料到的是，你竟然也是九仙。如若你先我一步到了這里，你就會和上一界的八仙修道，再也沒有讓我接近的機會。所以，趁你當時還是一只法術(shù)低微的花妖，我潛入你的夢境，引你來這，讓你無法清心修道求仙，直到清晨再消去你的夢境。也就是因為這樣，你的塵緣一直都消不了。直到兩百年前，時機正好，我才徹底的解了你的夢境！直到了這里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其他的人都已經(jīng)在這，他們甚至也是九仙，也知道了你，一直都在這等著你。那天，你出現(xiàn)在大廳時，我們都知道了，你一定能讓戚裳回來。”

停了許久，離落回頭看著我道，聲音低沉，語調(diào)卻是熟悉的溫柔繾綣：“明白了？”

原來，原來！

怪不得我會覺得這兒熟，怪不得我對這兒有種莫明的歸屬感，原來一切都是算計好的，原來一切只是拴住我的羈絆．

只能說自己傻，從來不懷疑他們，結(jié)果就是這樣的凄慘！

連怨恨都找不到發(fā)泄的出口，這些都怨不得別人，要怪只能怪自己笨！

我承認，自己一直是一個自私的個體，輕易不相信別人，可是一旦發(fā)現(xiàn)相信的人中有背叛自己時則會立即把他剔除出自己的記憶。

但我更是一個明白人，有時候，并不是我想怎樣就怎樣。比如說，兩百年前在那片虛無中，再比如說現(xiàn)在的自己！

簡單的離開已是不可能了，在這世上無論我走到哪，身為上仙的他們一定能把我找出來。

與其花時間和他們玩注定輸?shù)挠螒颍覍幵父C在這，窩在我的練功房。

我很平靜地看了他們一眼，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眼淚，只是沉默，拉開花房的門簾，抬腳離開，卻聽到背后他們嘆息似的聲音：“等戚裳回來，我們會給你重找肉身的，我們還是會一直陪著你的！所以，不要……”后面的話我不想聽，也沒必要聽了，毫無遲疑地走出花房。

不管你們有什么打算，想要如何地補償，我這顆嘗試過背叛滋味的心怎么可能還會相信你們？

或許別人會因為同情你們的忠心或癡情而原諒你們，但是我，休想！

呆在練功房里傻傻地發(fā)呆，只是過了一天，卻覺得像那時的一百年一樣難熬。

這里的每一件事物都在時時刻刻提醒我，這兩百年我生活的可笑，那么他們又憑什么我要為他們犧牲？

看著房內(nèi)的“望川鏡”，嘴角緩緩地裂開，一朵輕慢悠揚地迎著屋外的彩霞無聲卻冶艷地展開了。

可惜那笑意卻只是堪堪地留在僵硬的肌肉紋理中，再也沒有前進到眼底那片漠然的角落。許多東西，其實都在不經(jīng)意間變了，或許可惜，但，再也回不到從前……

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它的真正功能不僅僅是望看塵世的川流不息。

更驚奇之處在于它可以改變其擁有者的橫向和縱向空間，換句話說，它可以使時間倒回，甚至是跳到另一個獨立空間。

只不過，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傳說，從我還未成人型前，民間就有的古老傳說罷了。

也正因此，我猜離落他們不是不知道這個傳說，而是認定上古以來就沒真正成功使用過這種功能的事情根本是子虛烏有的罷了！

否則他們不會忽略“望川鏡”還在我的房中。

我也不確定這是否有用，但我總愿意冒一下險。

可是唯一讓我頭痛的是，我不知道要怎么使用它。

是有什么咒語嗎？還是需要什么媒介？

無論我怎么做，它卻都沒什么反映，這也是為什么我一直呆在房里，不肯出去的原因。

值得慶幸的是仙家間是無法探究對方思想的。

的確，我是九仙中修為最低的，但這并不代表我只能處于被動的地位，至少我不再信任他們后，誰也不知道我的打算。縱使，修為高上我一些，但是漏洞還是有的。

想著的東西太多，晚上竟然睡了很沉的一覺。

感覺朦朦朧朧的，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們把我的“望川鏡”給摔碎了，而我卻瞬間化成了粒子樣的顆粒，逐漸在空間消散了！

“呼”地一聲，我從床上坐起來，嚇了一身冷汗。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運功把衣服蒸干了后，我突然想到“破鏡重圓”這個詞來，不由得嗤笑一聲，這便是所謂的“車到山前自有路”嗎？果真及時啊！

我越想越有可能，世人一直只想到鏡是作為工具是用的，壞了一切變也毀了，卻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撫摩著鏡子，我的手稍微頓了一下，吐出一口濁氣，隨即把它重重地罐在了地上。

眨眼之間，原來完美無缺的鏡身碎成塵粒般的大小，而我也被一層金黃的光芒包圍住，身體竟然也像鏡子一樣開始慢慢分解，沒有疼痛，更多的卻是解脫。

那一刻，我的心竟然出奇的平靜。不管我是否能成功，我終于還是離開他們了，最少這樣讓我有種報復(fù)的快感。

最少，我只是為自己而活。

即將消逝的那刻，我聽到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了過來“不！”那一刻，我終于得意地笑了，因為我看到他們臉上的不可置信，還有離落和章淵快要崩潰的模樣，只不過樣子卻不盡相同。

恍惚間，我竟然聽見章淵內(nèi)心深處傳來的滔天的憎恨和離落根本不該有的悔恨。

以及那句圍繞在心頭卻始終沒有說出口的‘我愛你’！

呵呵……那又如何呢？憎恨我和愛我又如何？有區(qū)別嗎？

既然選擇了背叛，那結(jié)果就只能是這樣了！

終究還是沒能如你們的愿啊？

希望破滅的感覺如何呀？

最后，祝我們永世不見吧，誰也不欠誰的啊！

可惜，還沒來得及多高興一會兒，我便被拖入沉沉的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