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氣勢壓城的黑云是一場狂風暴雨的壓抑預兆，那么一道震破山河的白雷則直接打破了眼前焦灼的態勢。忽然暴雨如注，這逶迤百里的丘陵如同一面大鼓，雷鳴大作，敲得人心惶惶。

...

半月之后。

山居村村長李常德站在半山腰，望著山下川流決堤，天地在洪水的肆虐之下，潦倒不堪的景象，悵悵然，長嘆不止。

同村的樸衣青年李河陽，立在李常德身旁，卸下肩頭擔子，同樣表情隱憂，但見老者愁情苦澀，寬慰道：“德叔，這場洪水帶來的損失已經是無可挽回，雖然祖輩們傳下來的土地基業毀于一旦，但好在這次損失的不過是些身外之物，而一村老小都算是平安轉移了出來，貴重之物也悉數保留，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李常德雖是古稀之年，對人生世事無常的變化深有體會，但此時面對祖宗歷代苦心經營的村莊被毀，仍會時常暗中自責。“河陽啊，并非我不懂取舍的道理，只是現如今山居村已毀壞在這洪水之中，這讓村中老小以后何以維生。”

李河陽沉默片刻，將李常德攙扶起，“德叔，這次全村上下能夠化險為夷，都虧了您決策果斷，現在只是損失些身外之物，已經是十分慶幸了，我們這些后生哪敢對您有一絲不滿可言。如今雖然山居村已經毀在了洪水之中，但是只要等到這場百年不遇的洪水退去，我們這些靠山吃山的村民，總能夠再找到可以扎根的地方，建立新山居村，將香火延續下去。”

李常德聽完，面色稍稍有些動容，“也只能這么想了。”

老村長李常德轉頭看向李河陽，“河陽，我們這次為了躲避這場洪水，舉村遷徙數百里，現如今大伙都人困馬乏，不知附近可有暫時借住安頓的地方。”

李河陽轉身指向身后大山更高處，“昨日，我帶人在山里發現了一座古廟，此廟位于山林深處，短時間內，應該沒有被洪水淹沒的風險。我建議咱們可以先到這座小廟里整頓一番。”

李常德眼神一亮，順著李河陽手指的方向，睜眼向樹木遮掩的山間望去。

...

枯藤老樹昏鴉。

不多時，山居村舉村老小組成的大部隊，一路驚起休憩的飛鳥，不斷將尖銳的荊棘砍斷，總算是見到了這座被密密麻麻藤蔓鎖住的古廟。

這座古廟約為兩畝，院中主殿是一座兩層樓高的土木結構小樓，古廟院子內還有兩排僧尼居住的小屋和幾間雜物間。這間古廟建造的時候應該不富裕，所用木料較少，更多選用一些堅固耐用的黃泥土瓦，這在如今看來，自然更好，不然這間山中老廟哪里禁得住這一個多月以來的水汽侵蝕。

李河陽率著眾人，推開院廟扉門。一村老小四五百號人歷經這一個月來的冒雨轉移，如今終于看見這些像模像樣的房子，皆是開心模樣。

李常德也是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吩咐眾人，在院落中拉起臨時的遮雨棚，布置好灶具，令眾人生火做飯。

這間古廟雖然面積不大，但也有七八間僧舍，可堪一村四五百號人輪流歇息。院中一口古井，免去了眾人取水之勞。最好不過的是有一間可用的廚房，打掃清洗一番，架一口大鍋，就可以燒一鍋祛除寒苦的暖湯。

這時，李河陽走到他身旁，低語幾句。

李常德聞言沉思，將起灶做飯的事交待他人，然后跟著李河陽走到古廟大殿門前。

…

院廟的大殿雖然是以土瓦筑成的，并沒有繁復的裝飾，但是這面積和格局都算是宏大，放在這間小院的布局中，就顯得降格了。

大殿正門封閉，應該是古代僧人離去時封上的。此時村中的一眾中青年正圍在門口，等著李常德定主意。村人無知使然，對于這種神鬼佛魔的事情總是很敬畏，所以看到大殿正門關閉，即便是平時里膽子頗大的毛頭小伙在眾目睽睽之下也得遵規守矩。

李常德身后跟隨著這些中青年，走到大門前，神色隱憂。他考慮片刻，吩咐眾人排齊，同自己一起跪在地上。他跪在眾人之前，雙手合十，口中告念有詞。諸如，忽逢天災，攜鄉親來此避難，借居數日，多有叨擾，離去之時，定率村人打掃修繕寺廟以報答救助之恩，等等。

一番禱告之后，李常德起身，示意眾人將門打開。

但眾人仍就互相面面相覷，面露難色，場面一度尷尬。這時，李河陽從老村長右后方走出，帶著兩名好友走到大殿木門之前，準備強行將殿門開啟。三人合力一推，誰知并不需要如何費力，本應設想需要費一番氣力解決的難題，隨著門中傳來木料脆化斷裂聲，門閂應聲落地。

看見這番情形，眾人之間有人私語道：“難道這是神仙顯靈了不成？”

老村長見此景，頓時心安不少。于是，他率先踏入殿門，眾人也紛紛圍了上去。

連日陰雨不絕，天色昏沉，但大殿之內有一尊三米高的不知名神像，背負日輪，泥塑金身，雖然積有灰塵，但一點不顯得蒙昧的樣子，反而向外照耀淡淡金光，竟使殿內倒比殿外明亮一些。

一進到殿內，眾人皆舉目四望，殿內四壁皆是土灰構成，呈黃灰色。金身神像面前，供著香爐的桌案上積滿塵灰，就像是已荒廢多年的樣子。

...

大殿內，山居村的三個青年也像其他人那樣，查看著這廟里是否有可疑跡象。

“四德，能讓你的肚子別叫了嗎？”一個紅衣瘦高青年不耐煩道。

“你胡說，我都餓了這么多天，肚子也沒力氣了。”綠衣矮壯青年嘟囔辯解道。

“別吵了。哪有什么奇怪叫聲，可能是你們倆聽錯了。”藍衣男子讓他們倆小聲些。

三個村民在殿內查探，是紅衣瘦高青年先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三才，我也好像聽到了。不會是妖怪吧？”突然綠衣胖子抱住紅衣青年。

“四德，你別嚇我啊。”顯然這個叫三才的青年也有些緊張起來。

“唉唉唉，我說你倆又整起來了。現在這種時候，還是趕緊找找可以用的東西吧。等等，我好像也聽到了，似乎是從這墻壁后面傳來的。你們湊著這墻壁聽聽。”藍衣青年叫五味，是三人組中年紀最小，卻最冷靜的。

“誒！還真是，這有堵會叫的墻。”四德說道。

“四德，你機靈點兒，這光天化日的，怎么可能會有堵會叫的墻，這墻還會成精了不成？”三才打斷道。

“誰說沒有，咱東元大陸天上有會飛的神仙，那就算地上有堵會說話的墻，這也挺科學的啊？”

“四德，你又皮癢了是不是...”三才有些說不過四德，擼起袖子，氣勢洶洶就要打人的樣子。

“我說你倆能不能消停會。聽，好像是小孩的哭聲，誒，也有點像是羊的叫聲，現在好像又停了。”說罷，他耳朵貼著墻，兩指對著墻壁一敲，“誒，這墻后面是空的，你們趕緊找找有沒有暗門。”

“羊？是羊？你說剛剛的叫聲像只羊？”名叫四德的胖子突然樂了起來，“我們趕緊找，中午有羊吃咯。紅燒，清燉，蔥爆，滋溜...”

舉村遷移月許以來，村民們已多日沒吃飽飯過，更別談油水肉脂。現在聽到大雨之中，這座佛殿內可能藏著一只山羊，三人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們心想著，這場百年大雨中，還真有可能有動物躲在這間廟里。

說罷，三人就在殿內四壁鬼鬼祟祟地摸索起來，想找到通往墻后的暗門。

“喂，喂，快過來看，這里好像有東西。”這時，那個叫四德的村民竟不知不覺地找到神像的供案底下去了，這下終于是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四德，你這是在干嘛呀！”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這三個活寶肯定又在這廟里鬧出事來了。

這時，這個有些憨憨的矮胖男子躲在桌底下，在道道目光的包圍下顯得異常心虛。

他的兩個伙伴趕緊將他從桌底拉了出來。

“三才，四德，五味。你們三個又惹禍了。”李常德對待這三個活寶還是十分寬容的，雖然是三個犯錯的少年，但李常德的語氣還流露著慈祥。

“村長，是...是這樣的。”三才，也就是三寶中的藍衣男子開口道“我們三個剛才聽見這大殿內有動物叫聲，然后發現了這大殿后面好像有間密室。我們擔心這大殿內藏著怪物，所以我們就在這大殿之內搜索起來。剛剛四德他就在這供案底下發現了一道暗門。”

“什么？不是說好的山羊嗎？”

“噓...”

老村長接著問道：“那你們可找到門在哪里了嗎？”

這時，四德趕緊說道：“村長，暗..暗門就在這底下。”

李河陽也彎腰探身供案底下，敲了敲墻，墻體發出回響。又把耳朵貼在墻上聽，似有動物聲音傳來，回道。“村長，這墻后似乎確實有間暗室。”

老村長不放心地問道：“河陽，你再看看。”

李河陽舉起手，大力拍了拍墻體，墻灰被剝落，露出一道半米高的的木封板。應該就是這門了。

李河陽回頭看了一眼老村長，眼神請求。老村長向他點了點頭。

于是，李河陽將手指往墻縫里一插，略一搖晃封板，封板便脫落而下。

沒想到這尊大佛坐臺下竟然隱藏著一條暗道。眾人望見露出的暗道，從門內傳出的聲音更加清晰，有點像是嬰兒哭聲，也夾雜著幾聲羊的聲音，但不一會兒，聲音竟然消停了。

李河陽這時回頭看著老村長，眾人的眼光也回到老村長身上，李常德會意，“一些人先退到殿外，如果有情況發生，就趕緊將這里的情況通知大家。剩下的人愿意隨我們進去的，可以一起進去，不愿意的也可以在這大殿內看著。河陽，我們進去看看。”

李河陽點點頭，接過火把，一馬當先地鉆了進去。李常德年事已高，身體不便，所以須有幾個人幫忙攙扶，走在了隊伍中間。

大部分保守的中年村民都沒有跟隨的打算，倒是發現奇怪聲音的三才四德五味三個愣頭青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樣子，在李河陽身后就尾隨了進去。

這條暗道很短，掩藏在佛身下面，大概只有七八米的樣子，就是有些昏暗局促，眾人只能舉著火把彎腰通過。

暗道的另一端，又是一道木門。因為年代久遠，無人開門的緣故，這道木門已和周圍卡在了一起。

李河陽將火把傳給身后的人，讓其后退，拉開身距，自己則用力揮臂，用肘撞擊木門。隨著李河陽的不斷揮臂撞擊，暗道上方的灰塵簌簌落下，暗道內的空氣悶熱渾濁，眾人紛紛捂住口鼻。

撞擊七八下之后，木門終于松動，李河陽讓身后之人再退一點，有了充足的伸展空間之后，一段小跑助力，上身沉沉地撞在木板之上，直接在木板上砸出一個口子。

...

片刻之后，眾人終于清理出一塊可以通人的路口。李河陽舉著火把，先從密道口子里鉆了出去。

這下，眾人恍然，難怪和尚們要將這座大殿蓋得會超過一般規格，原來就是為了要在大殿后面隔出這幾間窄窄的密室。

密室一面靠著大殿的外墻，立地三米多高的地方開有幾個半米多寬的圓形口子，所以密室內可以接入自然光線，只是因為連日陰雨，所以室內仍是陰沉冷冷，好巧不巧，這時剛剛消停會兒的嬰兒哭聲又從側室方向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