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靜女其姝俟城隅
- 云英嫁
- 蘇睦云
- 2455字
- 2013-08-29 07:22:08
“陛下也在這里?”獨孤如愿接應了云英,眉心微擰。
“阿叔,我不想打攪他們。我們走吧。”云英拽他衣袖不放。
獨孤如愿緩下她那險些把他拖下山的力道,趁著星芒睇她一眼:“你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沒什么。”她聽得自己的心“咚”的跳了一下。
“你的眼,你的嘴……”
云英像做賊一般一手捂眼一手捂嘴,復又別過臉去,沒好氣的說:“都說了沒事了?!?
方才不過淺淺一吻,怎會留下痕跡?心思飛轉間,她方才想起,自己沖下山的一路一直不停地擦著嘴。
蠢死了!心內暗罵一句,腳一跺,口中卻哀哀央道:“阿叔,送我回去吧?!?
獨孤如愿將云英送至丞相府邸,打著呵欠回到自己府上,已聞雞鳴。
新婦郭靜姝倚在案幾,忽覺背上一暖,待她揉了惺忪睡眼,方才看清,原是郎君回府了。
她攏住薄衾,恬然一笑,勾住他頸項:“昨兒怎么沒回家?”
他以公務繁瑣為由淡淡揭過,不能言及玉斛山一草一木。國主還掛記著發妻,這事不能告知旁人,更何況,昨夜云英竟偷吻了他,這丫頭對他的心意,更不能讓人知道!
魏主元寶炬在獨孤如愿歸國之后,念其三十有六竟無妻兒,他的好兄弟宇文泰便做主擇了中常侍郭子懷女靜姝賜婚于他。郭靜姝早見獨孤郎英姿颯颯,原就心折不已,自是欣然若狂。新婚不過十余日,他便奉旨出征,前日大獲全勝而歸,又晉為驃騎大將軍,加侍中,開府儀同三司。
郭靜姝正忖著心事,想著如何啟齒告之以昨日喜報,便見侍婢伊諾叩門進來,喜滋滋道:“恭喜郎主。”
郭靜姝瞪她一眼,伊諾不敢再言,匆匆退下。獨孤如愿見那托盤里奉了當歸雞羹,卻多少明白過來。
郭靜姝身軟如絮,倚在他身上似無重量,獨孤如愿卻沉沉喘了口氣,輕撫她小腹:“有了?”
“嗯。”螓首深埋他懷,只覺木樨清氣醉透心神,“我們獨孤家終于有后了?!?
一語既畢,頭頂無聲,她額下的那片胸腔卻微微一顫。
郭靜姝攀他脖子殷殷一望,才見他陰郁臉色稍霽,柔聲道:“好。”
刻意壓抑情緒的語聲何其古怪,她如何聽不出來,轉念一想,她才悔得差點沒吞了自己舌頭!
獨孤家并非無后!
她的郎君妻兒老小俱在,只不過……
四年前,他追隨孝武帝往關中,倉促間不及帶走家眷。她曾在他出征時閑極無聊,曾為他收拾書房。一張浸了水漬的女子畫像,五封出自偽魏權臣高歡之手的書函,盡皆淬著誘惑與威逼的毒,每一筆每一字俱是他心頭的刺,她心上的憂。
她正胡思亂想,但聽獨孤如愿溫聲道:“既有孩子了,就多靜息。以后,不要替我收拾書房了?!?
郭靜姝訕訕一笑,眼珠子溜溜一轉,嬌嗔著勾他襟帶:“郎君時常不在家中,妾只能睹物思人?!?
獨孤如愿心頭一軟,走向案前,勻墨疾書。
遒勁郁勃,如泊鳳飄鸞,端的一手好字。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
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郭靜姝含笑凝睇,那四尺云箋上的麗辭映紅她臉頰。
他巧借《詩經》之辭釋解她的閨名,真真有趣得緊,但不知為何,靜姝眸光再轉,卻落在那個“俟”字上頭。
“若有一日,你尋不著我了,會不會‘搔首踟躕’,方寸大亂?”
獨孤如愿拍她臉頰,笑得興味悠長:“我無須尋找你,所謂‘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郭靜姝微怔一瞬,已然明白他這不過是反用詩意,暗示于她,當下更膩在他懷,軟語相邀:“只要郎君心里有妾,妾靜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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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統四年,長安尚算寧和,可魏國轄域內多受炙陽,甚或漸至旱亢之災。主事之人莫不憂忡,元欽從宇文泰之請,遵漢制,恢復除夜逐儺典儀,以攆災異。
逐儺源于巫覡之舞,常演不衰。漢代的“大儺”規制浩繁,文武百官盡皆出列,僅衛士已逾七八千人。典儀之末,帝后或一品重臣親率百姓將惡鬼疫癘送至洛水,永鎮河底。
八音迭奏,歡聲喧耳,灃河之畔,牛車高蓋,滾塵而至。
侍從奏說灃河已至,請圣駕移步。車內國主應著聲,但卻久不見出來,宇文泰實在不耐,索性撩簾相迎。眼前一幕讓他眼珠險些脫眶——
本該端坐御前的皇后郁久閭瑞應慵然臥于國主腿上,牢牢圈了他腰際,云鬢微亂,恍似不勝舟車勞頓,好夢才酣。
柔然蠻悍,不似魏國早受漢文化熏養,郁久閭氏也嫌自己閨名難聽,入住中宮以后,倒是請了女官為她更名。她持“瑞應”一名奏求國主,元寶炬面色不豫,但還是應了她。
“臣領文武百官恭迎圣駕?!?
宇文泰恭謹拜下,一拜、二拜、三拜。
郁久閭瑞應沒反應,國主無奈搖頭。
太子原就因貴體違和并未隨行,這皇后又如此無禮,宇文泰心里噴火,“咻”一鞭子打在壯牛身上。
壯牛吃了痛,嗷嗷慘呼,終是震醒了酣睡美人。
“臣領文武百官恭迎圣駕?!庇钗奶╇m躬身,但卻以桀然一哂對皇后怒目,毫無懼色。
郁久閭瑞應素來膽大,望見宇文泰卻沒了脾氣,摔了簾子,讓宮婢蘇拉替她抿了發,方才攜了元寶炬之手穩步下車。
霜雪凝凍,灃河失了浩淼,白得晃眼。雪虐風饕間,郁久閭瑞應偷偷吸氣,悔不迭低怨她不該來湊這個熱鬧。
“皇后,母儀天下,豈是一句話那么簡單?”元寶炬微細聲音也似在雪水里漂過一般。
郁久閭瑞應微愕,這國主在她跟前素來伏低,今日竟敢頂嘴,心思輪轉間,才悟出個中關竅,不由暗恨: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晉王元瑾恭然迎上:“母后,這邊請?!?
自郁久閭瑞應入住中宮以來,太子元欽幾乎從未給她行過一個像樣的禮,反倒是晉王元瑾待她極是恭順,她思量著這定是因著元瑾生母早逝,方才巴結著她,欲求庇佑,心里倒也很是舒坦,不禁和顏悅色道:“好。”
一群弱冠少年青綠服色,齊躍儺舞,驅鬼逐疫。為首領舞之人著玄衣朱裳,楠木面具鏤刻猙獰,望之可怖。
“儺、儺……”呼號不迭,左戈右盾,東奔西突,似果然擒得魔魘。
“去、去……”口號驟變,騰挪跳打,似業已驅除疫鬼,祈得平安喜樂。
“??!颙!”巫師在虛空怒然斜劈,少年亟亟奔過,助他一臂。
郁久閭瑞應原先瞧著稀罕,但瞅著這一來二去毫無新意,自己也便失了興致。側臉一看,那一圈圈擁在幾丈以外觀禮的百姓倒是踵趾相接,彼此推攘,引頸翹望,好不熱鬧!
她正欲再多看一眼,不想撞入拱著和闐玉圭的宇文泰眼底,那逼人銳芒看得她心底發怵,只得收回視線,就在此時,她突然聽得逐儺的巫師“啊”的一聲驚呼,陡然戟指過來,悚然高嘯:“啊,魔魘在此!”
【巫師所說魔魘是誰?請關注下一章《天外鐵脊起滄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