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替子葬父
- 水泊娘山
- 迷夢無煙
- 3140字
- 2013-08-01 10:40:29
劉小娣堅持著走到門外,終于兩腿一軟,癱在地上。只聽得身邊史進對魯智深說道:“魯大哥,你拿著我這塊令牌,沿著后山的小路上去,讓我的手下趕快把寨子里的郎中帶下來,給白老板治??!”
“灑家這就去!”魯智深接過那塊銅牌看了看,又瞅了劉小娣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劉小娣聽到魯智深去接郎中,心里立刻安定了七八分。她用手扶著門框,強撐著站起來,淚眼朦朧地看著史進,帶著哭腔說道:“史大哥,你在這里生活的時間比我長,你可知道白大伯的兒子到底去了哪里?你認不認識他?”
史進雙手握拳,脖頸處的青筋暴起,眼里竟然也有淚花打轉。他搖搖頭,借著這個動作把眼眶里酸澀的液體逼了回去。
史進的父親剛剛去世不太久。那時他年輕不懂事,仗著有一身好功夫,四處惹事,經常不回家。他父親走的那天,他正在外頭和賊人廝打,竟是沒能見到父親最后一面!此時看到躺在病榻之上的白老爹,彌留之際,仍在等待自己不知所蹤的兒子,他難免觸景生情,心酸得快要當著這名女子的面哭出來了。
他咬咬牙,嗓音沙啞地對劉小娣說道:“讓開,讓我進去瞧瞧?!?
劉小娣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淚水,便不假思索地將史進讓了進去。
史進路過她身邊時,假裝不經意地垂頭看了一眼她的臉龐,只見她臉上淚水和著鼻梁上的血水,看起來楚楚可憐,一點方才在河邊以一敵十的兇悍樣子也看不出來。史進頓住腳步,用力撕下一大塊衣袖,遞到劉小娣的手中,低聲道:“別嫌棄,擦擦臉?!?
這一句,雖然只有六個字,但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劉小娣微微一怔,木訥地接過。
史進不再理會她,大步邁到白老頭床邊,然后“噗通”跪在了白老頭的床頭:“爹,孩兒不孝,回來晚了!”
說話間,竟飽含深情,帶著令人心酸的悲慟。
白老頭聽到這一聲,猛然睜開眼睛,仔仔細細地盯著史進,用顫抖的雙手摩挲著他的五官,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把“兒子”的模樣看到心里去。
“爹,孩兒不孝!讓您老受苦了!”史進又向前跪了一步,挪到白老頭床前,誠懇地請罪,也將自己父親去世時忍住沒流的眼淚給請了出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白老頭更是老淚縱橫,他握著史進的手,死死不愿放開,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我兒成人了,我兒成人了!兒啊,爹可算把你盼回來了!”
史進的眼淚更加滂沱,他握著白老頭的手,連聲說道:“爹,孩兒回來了,孩兒再也不走了!孩兒再也不要離開爹爹了!”
看著這樣的場景,武大郎的肩膀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劉小娣更是泣不成聲。
白老頭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才慢慢說道:“小娣,你過來?!?
劉小娣一怔,立刻撲到白老頭床邊,和史進跪在一起。白老頭在床邊摸索著劉小娣的手,半天摸不著,劉小娣見狀,趕緊將自己的手送了過去。
白老頭一手握著史進,另一手握著劉小娣,語重心長地說道:“兒啊,小娣是個好姑娘,你不要辜負她!爹走了以后,你們一定要成親,這樣,爹死也能瞑目了……”
“大伯!”
“爹爹!”
劉小娣和史進同時驚呼出聲。從來到客棧的第一天起,劉小娣就束著胸,一直女扮男裝,瞞過了許多客人。白老頭也從沒問過她性別……她還以為他一直將他當做男孩兒……沒想到……
“我老了,眼睛不好使了……可是……我的心是亮的……你瞞不了我……”白老頭一邊咳嗽,一邊艱難地說道,“我死前,還能聽到一聲爹,還能給我兒安置一個好媳婦兒,也算沒白白在這少華山下等了二十年……大郎……”
武大郎連忙擠到白老頭的床邊,聲音低沉地答道:“俺……在……”
白老頭費力擠出一個微笑,慢慢說道:“這個客棧交給你,我放心……”
白老頭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個字,幾乎聽不到了。他說完這句話,原本分別握著劉小娣和史進的手,猛地一松,就沒了呼吸。
“大伯!”
“爹爹!”
無論他們怎么哭喊,白老頭都再也沒有醒過來。
等到魯智深帶著山寨里的郎中趕到的時候,白老頭的身子,已經硬了。他們在少華山上找了一處風水寶地,又派人去鎮上打了最好的棺材,好好地將老人安葬了。白老頭的墓碑上,刻著“九紋龍史進義父白公之千古”。
與那座墳冢緊挨的,就是史進親生父親的墳冢。史進跪在兩座墓碑之間,哭得聲嘶力竭,險些昏死過去。
劉小娣看著披麻戴孝的史進,心中再也沒有一絲偏見。她尊重史進是位有情有義的漢子,也愿意相信,他將來一定會是劫富濟貧的豪俠,而不是什么無惡不作的小山賊。
三日之后,白老頭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了。大伙兒都從巨大的悲慟中恢復過來。魯智深要啟程去太原經略府復命,史進與他同路,處理完一些事情之后,再拐道去延安經略府尋找自己的師傅。
劉小娣原本打算親自回一趟陽谷縣,去錢莊取了那個女人留給她的家財,再趕去州府,將武松贖出來??墒俏浯罄?、魯智深、史進,三個男人統統將她攔住了。
他們的理由是,白老爹尸骨未寒,需要有人為他守著。劉小娣想了想,便答應了。她將那把小金鑰匙,交給魯智深,讓他代為辦理一應事宜。魯智深為人仗義,雖然性子魯莽了一些,但是對待英雄好漢,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因此,他辦事,劉小娣放心。
至于史進……
劉小娣一看到他,就想起白老爹當日的遺言,渾身都不自在。因此,她經常躲著史進。
武大郎對史進也頗有不滿,起因是在為白老頭操辦喪事的時候,山上的毛賊們都被叫下來幫忙。他們閑時嚼舌根,將那晚河邊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講了好幾遍。等故事傳到武大郎耳中的時候,已經不堪入耳了。
若不是看在史進關鍵時刻了卻了白老爹的心愿,武大郎甚至都不愿意理睬史進。
魯智深與史進臨行的時候,劉小娣身著男裝為他們送行。一人一大碗送行酒,一人一句珍重。
魯智深直到臨走,都沒意識到劉小娣其實是女兒身——酒醉時候的事情,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他隱約記得自己與劉小娣切磋之前,打過一個賭,便在喝完送行酒之后,問劉小娣道:“上次切磋,灑家輸了。無論你提什么條件,灑家定會答應。不知小哥有何要求?”
劉小娣想了想,認真地說道:“我要你答應我,當我需要你幫助的時候,你一定會站在我這邊!”
“這個好說!”魯智深哈哈大笑,“灑家最重信義,一言既出,便駟馬難追!走了!后會有期!”說罷,他就揚鞭策馬,朝著官道疾馳而去了。
他走得灑脫,沒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懊惱和甜蜜。
史進騎在馬上,緩緩踱到劉小娣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劉小娣性子急,她雖然與史進相處有幾分尷尬,但仍受不了對方這種別扭的樣子。
“喂,你有話就說,沒話就趕緊上路吧!”劉小娣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史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把手伸出來!”
“干嘛?!”劉小娣很是警覺。
“叫你伸你就伸,婆婆媽媽!”史進脖子一硬,紅著臉抱怨道。
劉小娣最受不了激將法,她將兩手往前一伸,大聲說道:“你才婆婆媽媽!伸就伸,誰怕誰!”
她剛剛將雙手伸出,手心就多了兩個精致的小瓶子。史進故意扭頭不看她,以此掩蓋自己的局促,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你背上有傷,不宜耽擱太長時間。這是上好的藥膏,見效很快。別忘了早晚都要擦!”
劉小娣看那兩個瓶子通體透著盈潤的光芒,知道價值必定不菲,順口問道:“這么貴重,你從哪弄來的?”
“我去縣老爺家里搶……不,偷……不對……拿來的……”史進臉紅到了脖子根,就連他露在外面的肱二頭肌都變得粉紅粉紅的。
“你!居然去搶!”劉小娣有些生氣。她氣鼓鼓地跺腳,打算將瓶子摔在地上,又實在舍不得。
史進看她生氣時的模樣,覺得別有一番美感。他從馬背上俯身,對著劉小娣的耳畔說道:“別再綁束胸布了,對身體不好?!?
轟!劉小娣臉紅的像熟透的蘋果。
“要你管!”她又羞又惱,朝著他的背影大喊。
史進卻丟下一句豪邁的“我的人馬你都可以隨便用”,便揚鞭策馬,追隨著魯智深的腳步而去了。只留下一串恣意的笑聲,隨著一人一馬,漸漸消失在遠處。
劉小娣摸摸發燙的臉頰,小心將瓶子收好,才依依不舍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