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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再見

  • 聆雪
  • Mo大夫
  • 5412字
  • 2012-01-29 19:16:19

那年的夏天去得特別遲,九月將盡,燥氣卻未褪去半分。天空藍的詭異,無云,無風,吸納著太陽吐出的熱波。

游若零坐在窗前,沒開空調,將窗戶完全敞開,似乎一點都不忌憚紫外線的毒辣。在她看來,任何天氣都一樣,涼爽并不比酷熱平易,雨雪并不比風沙俏麗,霜霧也不比雷鳴高雅。每個人應該對上天賜予的公平對待,正如幸運與不幸。

她打了個哈欠,揉皺了一張紙,準確無誤地投入了三米以外那個被蕾絲裝飾得不像紙簍的紙簍。

說實話,她不喜歡媽媽給她安排的這間臥室。媽媽似乎仍以為她是生活在童話世界的小公主,溫柔善良,應該與蕾絲和粉紅搭配。可游若零偏偏最討厭小公主風格。如果讓她自己選擇,她更青睞于簡明現代的設計。

她嘆了口氣,習慣性地又團了一張信紙,才驀地想起那張紙上還沒寫字。她看看手表,發現自己已經在這兒躊躇半個小時了。她沒想到這封信會如此難以下筆。但無論怎樣,這封信一定要寫。她咬咬牙,提起筆,第N次在紙上寫下了“雪兒”。

雪兒:

一切都還好吧,我回家了。半年前爺爺去世了,媽媽太思念我了,于是決定將我接回來。他們并不知道我已知道了真相,只是告訴我是被收養的。因為我太渴望一個真正屬于我的家,屬于我的父母,所以,我自私地離開了,盡管舍不得,盡管還欠你一聲再見。

我本來去你家找你了,雪竹說你去上學了,但去學校后又沒找到你。我知道我找不到你的,所以只能讓那聲再見先欠著。我的愧疚作為利息,隨時間急速增長。

驟然從林若零變成游若零還有幾分不習慣,不過,我還是喜歡別人叫我游若零。每每聽此,都有一種歸家的成就感。說一下游家的情況吧。我爸爸繼承產業,經過十幾年的努力,現在是一個四星級酒店的老板,我媽媽是外科醫生,家里有個小我一歲多的弟弟,叫游泠泊。他很討厭我這個養女,他不明白父母有他那么優秀的孩子怎么還要收養一個鄉下孩子。還有奶奶,他對我的討厭程度不亞于爺爺,但她沒辦法,她沒爺爺那么權威,所以,她只能投來冷眼。

父母的愛,我還不那么適應。手足之情,似乎根本不存在。我回來對了嗎,錯了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應該笑,給每個人看我幸福的笑。

要吃飯了,先寫這些吧。我把家里的電話和手機號寫在信紙的背面了,你可以打過來。期待你的聲音。

一切都好

阿零

9月19日

游若零寫完了又反復地讀了幾遍,發了會兒呆,猶豫了一下,最后把那個客套的“祝一切都好”劃掉,改成了一句“永遠愛你”,然后用透明膠封好信,走出房間。

“給誰的信?男朋友?種田的?”游泠泊奪走她手中的信。

她很不客氣地將他的手臂扭到了背后,然后拿回了信。

“村姑,你怎么這么野蠻!農村都是野蠻人嗎?”游泠泊大喊,引得奶奶匆忙趕來,詢問發生了什么。

“奶奶你看,”游泠泊伸出自己幾乎沒什么問題的手,“那村姑太不講理了,居然還打人!”

“你……”奶奶還沒來得及說就被游若零打斷了。

“我知道我該注意我的身份,他是小少爺。”游若零淡淡一笑,很溫柔,很乖巧。

“媽,你又對若零說什么了?”游若零的媽媽程艷也過來了,一臉不滿地望著奶奶。

“我什么都沒說。走,泠泊,去吃飯。”

游若零走到門旁換上鞋。

“馬上就吃飯了,你去哪兒?”游泠泊很八婆的問。

“郵信。”游若零淡淡一笑,揮了揮手中的信。

“你變態啊!就差這么一會兒?有病。”游泠泊哼哼。

游若零并沒辯駁,推開門后頓了一下,回頭又是柔柔的一笑:“你這種人,永遠不能體會這種心情。”

丟了什么,日子還要像往常一樣過。姜雪涵對自己說。她站在班級門口,不只是從什么時候起,她竟懼怕走過這扇門了。

“姜雪涵,快遲到了。”一個同學從她身邊過時不帶任何語氣地對她說。

她低著頭走進教室。她的椅子搖晃的厲害,似乎該釘一釘了。幾天前阿零就提醒過她的,并且請纓為她修好。那時姜雪涵覺得沒有著急的必要,日子還長著呢,椅子還可以再挺兩天,可現在那把“吱呀”作響的木椅似乎快撐不住了。

“姜雪涵,你出來一下。”一股劣質的香水味沖入她的鼻子。她抬起頭,看到老師站在她附近。

姜雪涵站起來,告別了那個唱個不停的椅子,跟在老師身后走進了辦公室。她有一種預感,下次她坐在那椅子上,它一定會尸首分家。

辦公室里還有一群男生,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即使是熟悉的,她也叫不上名字。

“就是她找你們來打他的嗎?”老師問一個男生。

那男生點點頭。

“姜雪涵,你還想說什么。”老師的語氣很平靜,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姜雪涵不想說什么,只想知道發生了什么。

“姜雪涵,你以為你不說話就沒事了嗎?”老師的調門果然提升了八度,“你一個女生,居然花錢買通同學去打架,你……”

“我花錢讓他們去打他?”姜雪涵有些明白了,打斷了老師。

“你還裝糊涂,你……”

姜雪涵忍不住想笑,心臟的某一個角落又有聲音在哭。她不知道老師在說些什么,只是老師一張一合的嘴令她厭惡。

“你不想上學就回家!”

一個石破天驚的聲音震醒了她,那句話是老師說的,但就在不久以前,她的媽媽也說過類似的話。爸爸欠了一屁股賭債,媽媽拼命工作也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弟弟也該上高中了。媽媽暗示她別在念書了,找份工作,減輕家里的負擔。

“女孩子念書有什么用,學習能換錢嗎?過兩年就該嫁人了……”她仿佛能聽到媽媽的聲音。

她恍惚地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一切聲音都變得模糊。

她看到了那幾個人對她陰笑。她明白,她平時一定與他們結怨了,現在林若零走了,他們報復的時機到了。

姜雪涵認命,她從來都甘當命運的奴隸。從媽媽身上,她看到了自己人生的雛形,她將平凡下去,結婚,生子,老去,在黯淡中劃下乏味的年輪。她和林若零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林若零曾與她同樣地掩埋在這個小鄉村里,但公主不會因磨難丟了高貴。而她,丟了公主便失去了全部的光輝。

但,丟了什么,日子還要像往常一樣過。

路過收發室時,她禁不住停下了腳步,有一種感覺,什么東西在召喚她。

果然,她看到了她的信,從洛城寄來的。她一邊走,一邊小心地撕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薄薄的信紙。她簡單掃了一眼信的內容,淡淡一笑,眼淚從眼角偷偷擠出。

那天早上,陽光是那么明媚,無風無云,天空湛藍如洗。姜雪涵最后一次走出了學校。

姜雪竹趴在窗臺上,呆呆地望著外面,聽著令人煩躁的噪音,思緒不知神游到哪里。

他給游若零寄出的信應該她應該已經收到了吧,看到信的她會是什么反應呢傷心得暈過去,還是淡然地把信放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姜雪涵對她已經不重要了?她一直是瀟灑冷漠的人。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似乎在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了。

姜雪竹雖然是個男孩子,但無論名字還是相貌都太過于女性的秀氣。白皙的皮膚,瓜子臉,烏青的秀眉,小巧的鼻子,朱紅的唇,還有一對怯生生的眸子,總是水汪汪的,脈脈含情。而他的姐姐,雖是女孩,卻沒他半分秀氣。姜雪涵的皮膚永遠是暗黃色,身上是大大小小的傷疤,眼睛因為長期戴眼鏡顯得有些發銹。雖然處在人生最美麗的季節,但她與美麗無緣。

“零姐?“姜雪竹打了個寒戰。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紅色的衣服,像血一樣,汩汩流出,將地面染成紅色,將他淹沒……

遠遠地,她望著他。

他神經質地站起來,又坐下。

“姜雪竹。”她叫他。

“零姐……我……”他走出去,站在她面前。

“雪竹,那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你姐呢?”游若零的表情很輕松,好像剛剛從姜雪竹那兒聽到了個冷笑話。

姜雪竹呆立著,眼睛上霎時罩上一層水膜,長長的睫毛一閃,便有眼淚無聲地滑出。

“雪竹。”游若零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你的演技挺高的,去演電影吧!說不定還是個小影帝呢。”

“零姐,你別這樣……”他剛剛說出幾個字,便哽住了。

游若零嘴角的笑意仍未褪去,但眼中卻多了幾分悲戚:“雪竹,我知道我不告而別很不對,但你們不應該用這么無聊的玩笑耍我!如果你繼續演下去,我就生氣了!”

“零姐,”姜雪竹穩了穩聲調,“我姐姐真的已經不在了,我帶你去看我姐的墓。”

那天,姜雪涵回到家里時,她的爸爸剛巧也回來了。

姜父賭輸了點錢,又喝了酒,回家是想向姜母要錢,卻碰了釘子,因此心情是極其的糟。一看到姜雪涵,上去就是一個耳光。

姜雪涵憤恨地瞪著他,什么都沒說。

“哈,連你都敢用這種眼神看我,你不想活了吧!”姜父沖姜雪涵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腳。姜雪涵抱著肚子跪在地上,冷汗不斷地從額頭滲出。

“你又拿孩子撒什么火!”姜母出來拉開了姜父。

姜母也被踹倒在地。

母親的哭罵,父親粗俗的叫嚷,在姜雪涵的頭腦里熬成了一鍋粥,血紅血紅的顏色。她笑,發瘋了似的笑。母親的臉上在流血,父親的拳腳仍不停的落在她身上。

“姜雪涵,你不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嗎?”她對自己說,“你現在不習慣嗎?”

她捂著肚子,真的很痛。

結束吧。

她勉強站起來,走進廚房,拿起菜刀,走進院子。

媽媽,我來救你。

菜刀向父親劈去,在半空中就被攔截了。

“你個臭丫頭,還想殺了我……”父親的咒罵,不可阻擋的飄入耳中。

“殺了他。”姜雪涵大腦中一個瘋狂的聲音不停地喊著,她用盡力氣企圖掙開他。他去搶她的刀。

“雪涵,你瘋了吧!”母親也來奪刀。

“為什么不讓他死!”她的尖叫讓人毛骨悚然。

刀鋒不知偏向了誰,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幾乎是噴涌。血色,染紅了地……

“雪涵,雪涵……”

母親的呼喊,發怔的父親,一切都變得遙遠又臨近,模糊又清晰。

只有血,不停的流……

墳場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破,姜雪涵的墓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寒酸。墓碑上的照片,是姜雪涵初中畢業證上的相片。

“姐姐被菜刀砍傷后,送去衛生所,衛生所幫她簡單包扎一下,但仍然無法止血。衛生所的大夫建議她去大醫院,到了洛城的大醫院后,姐姐就不行了。”姜雪竹說。

游若零不說話,只是盯著墓碑看。

“零姐,你還好吧。”姜雪竹覺得她不對勁。

游若零一拳擊在石碑上,手指的關節處出現了淡青色的劃痕。她的手慢慢放松了,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果然不是在做夢,否則一定會疼醒的。”

“零姐,我看看你的手……”

“不用,那里沒事。”游若零仍勉強自己笑了笑,“你姐姐好殘忍,把我一個人扔下,自己走了,讓我永遠也無法還上那句再見,讓我永遠記得她,讓我永遠愧疚!哈哈。”

游若零笑出了聲,眼淚不受控制的涌出。她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站立的力氣,一點點蹲下來,渾身麻得不能動。

“她,臨終時,說什么了嗎?”游若零費力地說,笑容僵住了,冷汗從額頭滲出。

“我趕到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沒有血色了。血還在不停的流。我嚇得直哭,她卻還對我笑。她說,血流的越多她越開心,她討厭她的血,她討厭生在這個家。等到了洛城的醫院后,她幾乎就沒意識了,但還是叫著你的名字和……”

“澤飄?”

姜雪竹點點頭。

游若零無語,坐在地上,把臉埋在膝蓋間。

“我姐姐說她可以忍受貧窮和虐待,但是,她不能忍受朋友離開,畢竟,她擁有的太少了。你走的那天姐姐好可憐,她的眼神,從來都沒有那么絕望過,她不停地問我,你會不會忘了她。”

“她怕我忘了她?”游若零抬起頭,笑了,“她說我笑起來好好看,我應該笑,笑,笑……”

姜雪涵,那個可以陪著她的女孩,怎么會忘記。

怎么會忘記,那個幼兒園里從來不和小朋友一起玩的女孩子;怎么會忘記,那個目光永遠空洞洞地盯著一個地方發呆的女孩;怎么會忘記,那個即使放學了也不肯回家,喜歡逗留在路上的女孩子;怎么會忘記,無論什么季節都穿著不合身的長衫子的女孩;怎么會忘記,長衫下遮蓋的是大大小小數不盡的傷疤的女孩……

她們在同一所幼兒園。

那時,游若零還是一個很快樂的孩子王。她不喜歡姜雪涵,那個遲鈍的女孩,仿佛不會笑,不喜歡說話。

后來,某一個“失敗的”逃學,讓游若零無意間聽到了自己的生母和養母之間的談話。她“成功地”聽明白了她的身世,那時,她真希望自己是一個很笨的孩子,聽不懂大人的話,那樣,她就可以繼續快樂的生活。

她知道,她是一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只因為自己是女孩。她第一次憎恨自己的性別,也憎恨她的家人。她的養母說,她是一個很麻煩的孩子,太頑皮,無論如何也管不好,也許她就是一個壞孩子!

游若零終于了解了別人對她的評價,從那以后,她也討厭回家。

某一天游蕩的路上,她看到了姜雪涵。她第一次覺得她們很像,她第一次試圖接近姜雪涵,她第一次想向別人講述自己的經歷。

姜雪涵想躲開她,但是游若零可憐的眼神讓她禁不住憐惜。姜雪涵安靜地聽她講述,然后溫柔地對她說:“你笑起來好好看,你應該笑!”

那是游若零得到的第一份真誠的友情,也是唯一的一份。

“零姐……”姜雪竹將游若零從回憶中叫回來。

“你們去的是濟人醫院?那里可是很貴的!你們花多少錢?”

“我……我不知道。”一提到錢姜雪竹有幾分心虛,生澀地轉移話題,“你要不要去給我姐姐買一束花?”

“我來了一趟,竟什么都沒給雪兒準備,很吝嗇啊。”游若零找出鑰匙,打開了栓在鑰匙環上的折疊剪刀。

“雪兒,我不會空手而來。”

剪刀插入了游若零的手臂,雪白的皮膚滲出一股殷紅。

“零姐,你……”姜雪竹尖叫著沖過去搶她手中的剪刀。

“她是這里受傷嗎?還是……”游若零拔出剪刀,又試圖刺向其他地方。

天色驟暗,烏云成團成團地涌來,聚在一起。

鮮血使游若零紅色的襯衫更加艷麗,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血滴在青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滴答聲。

姜雪竹嚇得不能動,如他夢境一般,血漸漸連成一片,變成血泊,那種蔓延的趨勢,似乎要將他吞噬。

“姐……”姜雪竹僵硬地叫了一聲。

游若零覺得臉上一涼,抬頭望天,發現鵝毛般的雪花正飄落。只一會,地上便鋪上一層薄薄的雪花,血與雪熔在一起。她再看看傷口,已經凝住了,不再流血。

“為什么我的血會止住?是傷口不夠深嗎,還是雪兒討厭我的血?”寒冷攻破了游若零的防線,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企圖咧開嘴角,再笑笑,卻發現眉頭不受控制地皺縮,鼻腔里的酸楚讓她除了失聲痛哭,什么都做不了。

笑,在此刻變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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