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聽張伯說，那天晚上是一位鐵路上的扳道工發現并救了我，他發現我時我正躺在路軌上，人還發著高燒。那位好心的叔叔救了我，把我送進醫院，又報告了派出所。養母看我跑出門去半天不回來，也有點慌了神，畢竟街坊鄰居都知道我是她領養的女兒，萬一出了事，她也逃不了干系。于是她跑到張伯家去找張伯幫忙，張伯也跟著她出來找，并到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的人正好也接到扳道工的電話。

我一直發高燒，嘴里含混不清地說著胡話，一直沒忘記最后要加上一句“我要回家，我要上學！”，接著昏睡了兩天才醒過來。

從那以后，養母收斂不少，因為張伯狠狠教訓了她一通，連唬帶嚇地把不讓孩子讀書會有什么法律后果，包括虐待兒童，以及家長不讓孩子念書，不接受義務教育，會被送去勞改等等。養母沒讀過書，字都不認識幾個，更別說懂國家的法律了。但是她見過小城里開公判大會，還有犯人被掛上牌子游街示眾，知道觸犯法律的嚴重后果，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她自己也想到不能逼我太緊，畢竟以后還要靠我這個養女來養老送終。

于是最后養母終于同意讓我上學，但是該干的家務活一樣也不能少。后來養父回家也知道了我要上學的事，其實他早就在我夠上學年齡的時候就和養母提過，都被養母罵了回去。這次聽說我可以上學了，他也很高興，還給我買來了上學的書包和學習用品。

我終于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樣每天背著書包上學了，那種興奮與喜悅的心情至今我還記得。我十分珍惜這個上學的機會，不但可以懂得很多道理，學習知識，至少每天能脫離養母視線之外的那點時間，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人生最快樂最幸福的事。

我在班上是年齡最大的孩子，別的同學都是在國家規定的年齡上的學，但是身材矮小的我絲毫看不出比其他孩子歲數大。我被老師安排在中間的位置，同桌是個小女孩，她性格很活潑，不一會兒我們就熟悉了。后來我們成為要好的朋友，也正是這位同學在我婚姻感情受挫自殺時，救了我的命。

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我，他們知道我的身世，對我愛護有加。況且我一直是個乖巧的孩子，從小就是看著養母的臉色長大的，童年的我過早地懂得了察言觀色，懂得了人世間的辛酸冷暖。我對同學對老師還會主動關心體貼，更讓老師們對我多了憐愛之情。

記得剛進學校的那段時間，班上有個調皮的男生罵我“私生子、野孩子”，結果被老師教訓一下午，并在全班同學的面前讓他做了檢討，同學們都批評他不應該這樣。老師又給我們講了很多做人的道理，至今我還記得那位班主任老師，很感激他。雖然同學們似懂非懂這些道理，但是從此以后，不再有同學欺負我，相反還有許多同學主動幫助我，給我的童年帶來許多溫暖與感動。

我盡量擠在下課時間做好家庭作業，回家后有堆積成山的家務活等著我，根本不可能再有時間用來學習，有時候作業多，只好等養母睡著后，偷偷打電筒在被窩里寫。不然被養母發現，又會是一場疾風暴雨，還動不動拿不許去上學來威脅我，我只好小心翼翼地不去招惹她。雖然我廢寢忘食地學習，但是學習成績始終在中等徘徊，因為我復習功課的時間幾乎沒有。

學習用品我非常節省，鉛筆一直用到不能再用的小鉛筆頭，橡皮經常去撿同學丟掉不要的橡皮頭。草稿紙正面用完反面接著用，而且草稿也排列得很整齊，生怕浪費一點地方。

放寒暑假，別的孩子撒了歡的到處玩，我卻比上學時更辛苦。因為我除了家務活外，又多了項任務，那就是自己賺錢付學費書本費。夏天放暑假，我騎自行車在烈日炎炎下賣冰棒。因為沒有固定的攤位，只能推著車到處跑。經常在大太陽底下跑一天，累得大汗淋漓，也不敢吃一口，哪怕快要化了的冰棒，因為養母會把數目點得很清楚，回來要對賬，一分錢都不能少。冬天放寒假，在小工廠里包糖果，這比夏天要舒服點，有時候加班，工廠還會獎勵我幾塊糖果。我常常舍不得吃，養母看見后，也會沒收走，還要被臭罵一頓。我賺的每一分錢都交給養母，養母說想要繼續上學就要自己掙學費。其實我不知道，上學的一切費用一直都是養父給的。

養父后來告訴我，那筆上學的錢是老爹爹留下的，老爹爹臨終前囑咐過他，這筆錢是留給我上學的費用，絕對不能挪作它用。因為他知道養母是不會花錢讓我上學的，而養父每個月的工資都老老實實交給養母，不然養母絕不會輕易放過他。所以養父一直都沒告訴養母，只告訴她從自己的零用錢里省出來的，即便如此也被養母罵了很多次。

想起老爹爹的好，我不禁淚流滿面，雖然只和他相處短短一年多時間，但是老爹爹在養母面前處處維護我，也十分照顧我，就象我的親爺爺。老爹爹和養父使我的童年在這個家里還能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關愛和溫暖，也是我為什么一直留在這個家里的原因，包括為養父和養母養老送終，我對他們的養育之情在內心還是充滿感恩。

養父經常對我說，要原諒與寬容養母，我從養父和老爹爹的身上看到人性的溫暖。從另一個角度說，也許正是養母的苛刻和虐待造就了我強大的生存能力，使我沒有不能吃的苦，表面上柔軟的身體，內心卻很堅強。而老爹爹和養父的寬容與溫和，又使我保持了原有的那份善良，而不是仇恨。

從理性的角度說，養母也算是造就我的人，我還應該感謝她。可是從感情的角度，我卻怎么也沒有辦法愛她，我還沒有那么偉大。因為沒過幾年，我小學畢業了，養母又為了我上中學的事大鬧了一場。

我在學校里的成績并不是很好，經常是中等上下，甚至大部分時間是中等偏下的。原因是長年的家務活和寒暑假出去工作，已經讓我精疲力盡，長身體的時候長期吃不飽飯造成的營養不良，即使年紀輕輕的我也會經常頭暈目眩。

但是我是多么渴望上學啊！不僅因為可以學習知識，可以和老師同學們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可以脫離養母的視線，哪怕一天有幾個小時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讓我有喘息的機會，放松一下身心。

后來學校里的班主任老師到家里家訪做工作，張伯也到家里勸養母，又是連唬帶嚇。養母很年輕時就嫁給了養父，一輩子沒有在外面工作過。她對政府的公職人員，還是有幾分懼怕，尤其是解放后的新政府，最后她沒辦法只好同意我繼續念初中。

養母惱火地在我面前叫罵說她自己什么書也沒念過，不照樣過日子，女孩家要上那么多學干什么？不要以為我在外面找人來壓她，她就怕了，還總是挖苦諷刺我，說我念那么多書，是為了在外面勾引野男人。當時我僅是小學畢業，雖然比同班同學大上一兩歲，但也還只有十三歲，對男女之事還懵懵懂懂。可是我卻真的開始想這個問題了，女孩子長大了是要嫁給男人的。如果真的有個男人對我好的話，我一定讓他帶我走，帶我離開養母的家。沒想到三年后竟然真的實現了，在我的生命里出現了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