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一進門，狗娃就急忙撲向西邊的那孔窯洞里，昏暗的燈光下，李紅霞坐在坑邊低聲哭著。

“媽，不要哭了，都是我不好。”狗娃像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聲音越來越低。李紅霞頭發蓬亂，一道長長的血印凝固在嘴唇邊。手背上也被抓了幾道血痕。

“你到底罵沒罵李二白手腳不干凈？”李紅霞吸了吸鼻子問狗娃。狗娃就把昨天晚上寫作業的事情說了一通，李紅霞才恍然大悟，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一句和狗娃開玩笑的話竟然給她惹來一樁事非。

坐在椅子上的王海林抽著煙，一句話也不說，屋子里煙霧繚繞，縈繞在整個屋子的上空，他也才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呆了好一會兒才說：“狗娃，明天把書包背回來種地，不要到學校去咧！”

狗娃一聽急了，轉過身對王海林說：“爸呀！我才剛上二年級哩，我不回來。”

“多虧你才上二年級，你剛上了兩年學，就讓人把你媽打了一頓，要是再上幾年，你媽連命都保不住咧！”王海林說著很習慣性地吸了一口煙。

李紅霞漸漸地止住了哭聲，低頭說道：“說來說去，這事還是怪我，不怪娃。”

“我看狗娃就不是念書地料，還不如叫回來呆在屋里，過幾年，叫狗娃到城里打工去。”王海林吐出一口煙沫說。

“爸，我不想呆在屋里，我要念書。”狗娃聽見王海林不讓他上學了，心里十分著急，一跺腳，抬起頭嘟著嘴說道。

不呆到屋里你教學去呀，人家老師位位上有人哩，暫時還輪不到你。”

“反正我不管，我要念書，就算你拉我我也不回來。”

“睡覺去！”

狗娃說：“我不睡。”

“我就想踢你兩腳哩！”

“你踢我三腳我也不睡。”

“狗娃，你咋不聽話哩，不要給你爸頂嘴。海林，少說兩句。”李紅霞勸道。

“海林，海林喲！”王海林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答應一聲便指使狗娃說：“去，給你軍展開門去。”

狗娃磨磨蹭蹭地地為軍展開了門，很不情愿地為了一句：“叔，你來了！”狗娃將軍展領進窯里面，王海林和軍展拉著閑話，狗娃跟在李紅霞的后邊去廚房燒水去了。

軍展是王海林家里的常客，和王海林關系非常要好，兩人無話不說，軍展點了一根煙，笑著對王海林說：“我剛來的時候，看見村里二桿子李二白了，他滿臉血絲，褲腿也是一條長，一條短，好像是和誰打架來一樣。”

“給娃他媽。”王海林也不隱瞞，把媳婦李紅霞打架的事情說了一遍。軍展感到很吃驚搖搖頭說：“唉，李二白本來就愛斤斤計較，心胸狹隘，村上人都沒有人敢惹，躲都來不及，嫂子怎么會和他打起來呢？”

“都怪我屋碎（小）先人么，老師布置的作業不好好寫，整天就知道胡成精。”王海林將狗娃闖禍的事向軍展說了一通。

“狗娃咋啦？”

“害人哩么，不好好寫作業，說人家李二白手腳不干凈。”

天色漸晚，狗娃也早早地睡著了，王海林和軍展聊了兩個多小時，打發走了軍展，也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狗娃聽見第一聲雞叫，就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胡亂的洗了臉背著書包朝門外奔去。王海林被狗娃的舉動吵醒，看了看表，問狗娃：“還不到五點你起這么早干啥去呀？”狗娃害怕王海林不讓他去上學，就撒謊說自己去尿尿，就朝學校奔去。

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的，黑夜寂靜無聲，道路兩旁電桿上的電線發出嗡嗡嗡的電流聲，好像有人在鏟鍋底的炭黑一樣，狗娃總覺得有鬼跟在自己的身后，心里害怕，他一路狂奔，跑到學校大門口，這時候，天未亮，學校的大門還沒有開，狗娃縮成一團，蹲在學校門口。等待著老師來開門。不一會兒，身體冷卻，狗娃感覺到全身都在發冷，電線上嗡嗡嗡的電流聲還沒有停止。

過了好大一會兒，白老師才出現在狗娃的面前，白老師看著狗娃問：“狗娃，今天怎么來這么早呢？”

狗娃一聽聲音便知道那是白老師，急忙地站起來，全身還不停地發著抖，狗娃覺得今天等待老師的幾十分鐘好像等待了幾個世紀一樣長，老師的問話他也不回答。

白老師見狗娃全身哆嗦，二話不說，便將狗娃領進他的辦公室，給狗娃倒了一杯水，讓他暖暖手，狗娃半晌才緩過神來。

狗娃端著杯子盯著白老師，老師從一沓厚厚的作業本中取出王狗娃的作業本走在他面前，未及白老師開口，狗娃就急急忙忙地說：“白老師，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寫句子。”白老師抬起頭看看王狗娃，白老師蹲在狗娃面前，深情款款的看著狗娃，對他說：“狗娃，昨天晚上你家發生的事白老師都知道啦，你看，這就是你平時不好好學習的結果。你現在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叫這個名字了。”白老師用手指著語文作業本上姓名一欄上的‘王狗娃’三個字說。

“老師，俺也不想叫狗娃，難聽死了，可是俺爸說啦，叫狗娃好養活。”

“那是迷信。”白老師說。

“迷信？白老師，啥是迷信？”王狗娃一句把白老師問得噎著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回答難了，狗娃聽不懂，不回答不行，白老師就說：“就是胡說哩！”

王狗娃一聽白老師這么說，急了，急忙引證說：“老師，不是胡說哩，我爸給我說過，我爺小時候就叫豬娃，但是他現在已經九十歲了還沒死了！”狗娃后半句話剛說完就覺得不對勁急忙改口說：“不是，是還活著哩！”

王狗娃的反駁讓白老師很無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看著眼前這個眼睛水靈靈、活潑可愛的鄉村小男孩，此時也分不清他到底是機靈還是愚蠢，對于全班十五個孩子，令他最頭疼也最心疼的就是王狗娃啦！這個樸實的男孩大膽、勇敢、敢作敢為很有男子**范，但是卻學習成績差、不守紀律，讓他又喜愛又煩心。

白老師聽狗娃這么一說，強忍著笑聲摸了摸狗娃的頭說：“狗娃，老師昨天晚上想了想，給你重新起了個名字，你看好不好？”

王狗娃想了想說：“好是好，就是不知道俺爸俺媽是怎樣想的？”

白老師頓了頓說：“昨天我想了一晚上，但是到底叫王好學還是叫王學好？我拿不定主意，你回去給你家里人商量商量。”

王狗娃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名字，抬頭看著白老師信誓旦旦地說：“老師，你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去吧！”白老師面露欣喜，讓狗娃回教室。

”老師，要不我現在就回去和我爸我媽商量，你看好不？”

“胡說，現在是上課時間，放學回去再商量。”

狗娃點點頭跳著蹦著回了教室。他向撿到錢一樣，心里有著說不出的高興。自從白老師說出這六個字以后，王狗娃一點聽課的心思都沒有，整個中午上課期間，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這六個字上，因為這意味著他有了新名字，他揣摩來揣摩去，在本的一頁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王好學和王學好。思來想去，就是拿不定主意到底叫什么好？一會兒覺得叫王好學比較合適，一會兒覺得叫王學好比較順口。

中午放學的第一聲鈴聲響起，狗娃就第一個沖出教室匆匆忙忙地跑回家，把老師給他起名字的事告訴了王海林和李紅霞。讓他兩人決定。

王海林說：“就你考試得二十分的成績還叫好學，好學應該得八十分才對，我看就叫王學好算啦。”

李紅霞急忙反對說：“咱狗娃本來就是個好娃，有啥學好不學好地哩，依我看還是叫王好學比較合適。”

兩人商量了半天也沒有商量出個結果，最后還是王狗娃發了話，他說：“爸、媽，你兩個不用吵了，我覺得還是叫狗娃好。”

王海林和李紅霞商量的事因為意見不同也沒有商量出個結果，王狗娃心里覺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肚子里搗騰大蒜一樣，很不舒服。因為他覺得這就像老師給他布置的任務一樣，他很樂意做，可是他卻沒有完成，下午上學的路上，他走得慢騰騰的，許多在后面的同學都已經走在了他的前面。他看著路邊的花花草草，綠油油的玉米田，黃澄澄的野菊花，萬物盎然，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色，這種見慣不慣的景色此時卻讓他迷醉，他把所有他看見的、他能想到的東西都和他的姓氏組合了一遍：王菊花、王玉米、王小草、王椿樹、王柳樹、王土地、王公雞、王母雞、王小羊、甚至當他走到學校門口時，他看見隨風飄揚的五星紅旗也融進兩人他的名字，王紅旗。他把所有的自己能想到的能看見的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可是沒有一個讓他覺得滿意的。王狗娃悠悠蕩蕩地走到學校大門口時，他才發現校園里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他才意識到自己遲到了，急急忙忙地向教室跑去。他看見白老師就站在教室門口，心里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妙，果不其然，白老師問他為什么遲到？

王狗娃說：“我和我爸我媽商量名字的事，所以就來遲了！”

“哦，怎么樣，你家人覺得哪個比較好？”白老師聽到王狗娃說是關于名字的事，急忙蹲下來十分期待的看著滿臉草灰王狗娃。

“王狗娃說：“我爸說老師說的話就是圣旨，老師說啥就是啥，他沒有意見。”白老師一聽先是一愣，沉默了一會，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顯得很大度，對狗娃說：“狗娃，老師給你起這個名字沒有惡意，只是想激勵你，希望你能好好學習，你雖然成績差，但是很聰明，有思想，有想法，老師很看好你，將來一定成大器。老師比較中意王好學這個名字，狗娃，你說哩！”

王狗娃想了一會兒才說：“老師，我念書又不好，叫王好學同學會笑話我，要是叫王學好，我又沒有做什么壞事，我覺得我叫王二小才好哩！他和我一樣，都是個放牛娃，但他是個英雄，老師，我也想當英雄。”狗娃沒有接觸過什么大英雄，只是在不久前，他在課文里學到關于王二小的故事，他覺得他的經歷和王二小的經歷十分相似，從那以后，王二小就成了他心目中的英雄。

王狗娃的話總是讓白老師覺得自己像被人往嘴里填了一把糟糠一樣，想吐卻被人捂著嘴，想咽卻被卡在喉嚨，不能出不能進，只好擱在嘴里。白老師覺得王狗娃實在是無藥可救了，想罵狗娃卻覺得狗娃又沒有什么錯，他只好硬著頭皮說：“你想當王二小的想法非常好，但是老師希望你把王二小作為你的榜樣，努力學習，成為一個更有出息的王二小，好不好？”

王狗娃使勁地點了點頭說嗯。

經過白老師的仔細考慮和狗娃的商量，王狗娃正式更名為王好學。白老師從抽屜里取出一個新作業本，在姓名一欄寫上王好學三個字，然后遞給狗娃說：“以后就用這個本子寫作業，你要好好學習，不要辜負了老師對你的期望。”

狗娃見白老師給他了一個新作業本，又語重心長的對他說了那么多鼓勵的話，心里十分感激，他在心里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絕不能辜負了白老師對我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