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么盼望著的第三天晚上，半夜醒來，窗外雷雨交加，電閃雷鳴。神志一下子變得十分清醒，仿佛這一夜都沒睡著過一樣，這種情況近年來十分少見，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半夜兩三點鐘的月亮了。我摸索著打開臺燈，從床上爬起來，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我愣了會神，試探著又給許諾撥了一個電話，原本也沒有抱什么期望。“嘟——嘟——嘟——”鈴聲響過十聲，我把聽筒從耳邊拿開，剛要放下，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一聲微弱的——“你好”。

我一個激靈原地彈起，“啪”地一下日光燈大亮，許諾！我大喊一句，仿佛只有用加肥加大的聲音才能抓住他，并且防止他的再次消失。

許諾輕輕地應了一聲，喔，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覺？他說。

我一下子百感交集，張口結舌又說不上話了，許諾是知道我的習慣的，靜靜地在另一端，一如既往的不慌不忙。許諾！我又喊了一聲。

珊珊怎么樣？許諾開口問我。

還好，我說完這一句突然鼻子一酸，許諾，你怎么能這樣對珊珊呢？

許諾沒說什么，嘆了一聲，那一聲“唉”就像回蕩在空曠潮濕的地鐵站一樣，悠長，深邃。

許諾，你回來吧！你究竟在搞什么？你父母都在找你呢！程三忠騙他們你去了歐洲，你要惡補一些歐洲的風土人情啊！回來給他們講一講才好，最好再去網上買一些紀念品，我以前同事都這么辦，你知道反正即使你從國外帶回那些玩意最后也都是MADEINCHINA的……我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好些，許諾輕輕笑，笑完又說，我不打算回去，家里那邊我會自己解釋。

你瘋了嗎？我驚聲尖叫，又急忙壓低音量：你到底想怎樣？珊珊連婚紗都買好了！你到底想怎樣？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她？

許諾不吭聲。

許諾，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么沒有良心的人。我有些急了：所有人都知道你們要結婚了！你甩甩袖子就走，你讓珊珊怎么辦？讓她怎么下臺？你怎能這么不負責任？你知道珊珊這段時間有多辛苦嗎？你知道她為了結婚做了多少努力嗎？你……

她都是為了她自己！許諾斷然打斷了我。

什么，你說什么？你怎么……

無論珊珊做了多少努力，有多么辛苦，她都是為了她自己。

你放屁！我終于忍無可忍，是我一直看錯你了嗎許諾？你也和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男人一個樣是嗎！？究竟是誰在為自己？你現在做出這種事，自私，不管不顧，對珊珊造成了這么大的傷害你有什么權利說珊珊！

許諾沉默了一陣，我感到自己的心跳急速加快，一股火從胸口被點燃，極速上躥至頭部，臉頃刻間燒得通紅。這不是許諾，我對自己說，許諾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和珊珊不適合，許諾語氣堅定地說了一句。

我深呼吸一口，整個人快要給他氣炸了，不適合，能有點新鮮的說辭嗎？即使想拍拍屁股走人也請找個像樣點的理由，做負心漢也請做得專業些！

隔了會，許諾又幽幽地開了口，語速很慢，說說停停：我本來打算，就在我現在住的房子里結婚。為此我自己掃房，刷漿，換家具折騰了將近半年，結果她不同意。

我沒支聲，極力控制自己因為憤怒而逐漸激烈的呼吸聲。

但她卻不同意，我很吃驚，許諾繼續說：她執意要在她們醫院附近買三居室的新房子。

我的注意力被許諾吸引了過去，因為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聽程珊珊提起過。

明明，你知道現在的房價，買房不是小事，但我父母還是盡量滿足她的要求。幾經周旋，我父母準備搬去我住的小房子，把他們的大房賣了，再添錢買新房。

這，這事我半點都不知道。我有些不可思議。

我覺得我們年輕，有什么苦都不算苦，還有大把奮斗的時間，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父母年輕時都是幾平米的平房就結婚了，不是一樣過得很幸福。我父母不想讓珊珊不高興，到了一把年紀要把自己奮斗了一輩子才住上的大房子交出來，自己搬回小房子，我真的于心不忍。

我悶了口，許諾接著說下去：

房子的事這么定下，算告一段落。珊珊家還要買車，不能貸款。新房要精裝修不能馬虎，家具家電一律換新。她買一條項鏈和婚紗要了十二萬，買對戒還要十萬，找的婚慶公司是頂級的，頭車是從BJ調來的粉紅色賓利，照一套婚紗三萬多，她家開出的聘禮價碼是十萬，末了，做美容和保養還軟磨硬泡找我要走了兩萬。我所有存款都給了她，你知道，我是一個藥劑師，在醫院吃死工資，我父母都是小學教師不是煤礦老板。到了最后，我父母考慮把那套小房子也賣了。

我被驚得不能發聲，腦子亂成一團，與此同時立場漂移了起來。

和珊珊這么多年，我自然是不想放棄。許諾嘆了口氣：我們的感情是你看著一步步走過來的，明明，瞞誰都沒有必要瞞你，我和珊珊雖沒有經歷過什么大風大浪，但至少也算得上是比較美滿的那種，能有珊珊在身邊我一直很知足。可這兩年來她的變化很大，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她們醫院很多護士嫁得不錯，經常有人辭職回家做全職太太，珊珊言辭間也常暗示。我覺得壓力很大，不是我不肯努力，而是能力有限，我能有現在這份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主要是我很喜歡醫院的環境，不想去做其他的。這樣我就有可能永遠也不能滿足珊珊日益膨脹的欲望。你也知道，她一直就是個嬌氣的人，從前哄哄就能好，但現在越來越難，她每次不高興都要牽扯出滿腹怨言，我也不知道這兩年她為什么積攢了這么多怨言。我現在拼死拼活把也父母搭上才能結婚，以后呢？我拿什么來滿足她？難道讓父母租房子，再出去工作貼補我們，一家老小供養她嗎？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滴下來，一半是被突襲的悲傷，一半是對許諾的心疼，真的，挖心般的疼。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我一下子喉嚨哽住，急忙用手捂住話筒。

明明，我不能想象那種生活，許諾說。我一直以來向往的不說是閑云野鶴，但至少是平淡安詳的人生。我想要一個平靜的女孩，簡簡單單，像你一樣就很好，容易快樂，容易滿足。即使會做一些看起來很驚人的事情，但至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有自己的生活樂趣，自己的喜好和個性，以及判斷是非的能力。不要讓生活完全被金錢充斥，不要用錢去衡量一切事情。自然，誰都希望錢多得花不完，但那不是幸福的唯一途徑，你明白我說的嗎。生活中還有許多快樂是錢所不能帶來的，我不想一生為此所累，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許諾，你和珊珊是我看著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說完這一句，我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許諾這一席話對我的打擊太大了，一直以來，在我的心里他們是幸福的代名詞，程珊珊擁有許諾，許諾擁有程珊珊，即使山崩地裂2012來了他們的感情都是堅不可摧！這已近乎于一種信仰，他們的愛情是我對幸福的最初定義。看慣了別人來來往往，分分合合，也經歷過幾次似是而非的分手和傷害，卻從來沒有想象過他們也會有這一天。現在卻連他們都變成了這樣，許諾和程珊珊的感情也面臨危機和考驗，許諾和程珊珊也要分崩離析，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是不會變的，還有什么是值得去珍惜的。那一刻，我傷心得以為自己就要心臟病發作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