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一九八八年

“哎呀，郭二兄弟啊，在忙呢。真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啊，你家這油菜長得可真是好，只怕你那油桶子裝不下了吧。”

“哦，還行吧。”

“啥時候有空啊，我想到你家去嘮嘮。”

“春花在家呢。”

“哎喲，你當我傻啊，這事你家春花能做得了主？”

“啥事啊？”

“能有啥事啊？閨女這么大了，還擱家里頭呢？我可跟你說啊，你可別說我攬事兒，這回呀是人家小伙子自個兒瞧上你家丫頭了。還是真靠譜，就隔壁那村張家壩的，小伙子人高馬大的，還有輛拖拉機，前前后后幾個村哪家蓋房拉磚不找他啊，將來小日子指定好過的很。再說句掏心窩的話你也別往心里去，你就這兩閨女，鳳丫學習好，指定得要出遠門子，把臘梅嫁個近的，將來要女婿給你挑個水，抬個米，稍一句話不就成了。”

“你說的是個理啊，可臘梅她……哎！我和春花也正為這事兒愁呢。”

都說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況是臘梅這樣的好姑娘。出落得尤其標致，干起活來更是不在話下，無論家務還是農活都是頂呱呱，對父母對妹妹是又是百般關愛，這樣的好女孩在農村真可是千里挑一。這不，從十九歲那年，郭家的門檻已經被媒人踏破了幾次。可如今已經二十四了，這在當年的農村也算個不小的年齡了，就算沒嫁，也都訂婚了。不知道的都說郭老二太霸道了，就把女兒賴在家里干活。可這郭老二真是一肚子冤枉啊，因為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備好了新棉花打算把她嫁了。那回還正巧，兩個小的都樂意得很，小伙子還是個鎮邊上人，一門好手藝，初中畢業文化，就看上了臘梅的踏實穩重和秀氣，臘梅也喜歡他的厚道，兩人見了幾面，都默許了這段婚事。可后來兩邊意見不統一，臘梅的意思是先訂婚，三年后再結婚，小伙子沒話說，可人家父母不肯啊，說是獨子，上面還有一老太等著抱曾孫呢。既然都是結婚，遲點還不如早點，郭老二兩口子也覺得是個理，就一口應下了，這不兩口子正商量準備嫁妝呢，誰知臘梅回來一頓脾氣。

“誰叫你們答應的啊？憑什么就依了他們啊？”

“不答應能咋樣啊？就我這脾氣什么時候愿意讓別人牽著鼻子走啊？這不是你自己應下的婚事嗎”郭老二倒是理直氣壯。

“我不是說先訂了婚嘛，三年以后再結，志國他都同意了。”

“可人家爹媽不同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上面還有一老太呢。”春花趕緊接過來說。

“那我不管，反正這婚我不結，除非三年后。”臘梅丟下這句話就揚長而去。

“哎呀，臘梅，聽咱們把話說完再走嘛。你這是去哪兒啊？”春花著急的跟了出去。

“你給我回來，別管她，這死丫頭，早晚有她悔的。”

“等她悔，還不都遲了啊？”

“那你說咋辦啊？你能有主意？”

“……”

兩口子都知道，他們不是不明白臘梅的意思，也不是不站在女兒的立場，而是他們非常清楚對方父母的明確態度。如果臘梅堅持的話，很可能這婚事就黃了。他們也清楚地知道，就臘梅這條件不會再有像志國這樣更好的人選了。這樣倒不是因為老兩口想攀個高枝兒，這不兩孩子正好般配嗎？前頭也有好幾個人給她介紹過幾回。小伙子們還都爭著給老郭家割稻子呀，打麥子呀，挑個水啊，提個擔什么的，可這臘梅硬是沒有正眼瞧一個。這倒難怪，郭老二也挺佩服臘梅這眼光，志國這小伙子，那可真是沒的說的，郭老二正在暗自慶幸呢。所以說嘛，他們也希望早早把這婚事辦下來，雖然臘梅的出嫁也確實讓家里少了一個勞力，但臘梅的幸福仍然是最首要的。況且這孩子這么多年為這個家已經吃了太多的苦。錯過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郭老二可真是急呀！他真擔心臘梅一直這么倔，結局該會如何收場。

事實證明郭老二的擔憂果真是對的。志國在家里堅持作戰了兩個多月后，在一個秋后的黃昏最后一次約了臘梅。

“梅，不是我說話不算數，我真的是壓力太大了，我……”

志國那一句話支支吾吾說不出口，因為不敢說，更因為不愿意說。他知道臘梅的自尊，這一句話一出口，就永遠回不了頭，對自己對臘梅都會是一種怎樣的傷害？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的。”

臘梅果真是個自尊，精明，果斷的女孩，她搶過志國的話，因為她不想把尷尬同時留給兩個人，更因為那句話她也真的不想聽。

志國無語

“是我讓你為難了，對不起。”說完這句話，她背對著志國，不想看到志國的眼睛，更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眼睛。她從小就討厭別人見到她的淚，更何況是志國。

志國依然無語。

臘梅故意抬頭看了一眼夕陽。

“不早了，咱們都回吧，再見了。”

志國突然發瘋似的抓住臘梅的雙手。

“你果真這樣頭都不回的走？我求你為我努力一回，我們先訂婚，一年后結婚，行不行？行不行啊？”

志國捏緊了她的雙手，他故意要捏痛她的手。

臘梅淚流滿面，咬著嘴唇，痛苦的搖了搖頭。

“你知道的，我媽身體不好，我妹全靠我照顧，她現在才剛讀初一，成績是全年級第一名，我們那個學校每年考中專的也就一兩個，我妹是咱們全家人的希望，你要我怎么丟的下她啊？只有等她讀完初三，考上中專，我一定跟著你安安心心的過日子。”

“那我再求你，兩年吧，兩年怎么樣？兩年后咱們結婚，那時鳳丫也大了呀，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了。”志國幾乎是乞求的語氣了，其實他的心里也沒底，他也不相信自己的父母堅決不同意三年，會妥協于兩年？但是那一個瞬間，他只想留住，留住他的臘梅！

“能給我兩年？為何就差這一年？那年她要讀初三，是最關鍵的一年。”

志國忽然徹底失望了，他低下頭，慢慢松開了臘梅的雙手。

臘梅用衣袖揩了揩流下的淚水，又拽了拽衣角，慢慢的轉過身，走了。臘梅最后還是想說點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就這樣頭也不回的慢慢的走了。

突然身后傳來志國發瘋般的吼叫：“郭臘梅，你愚昧！你眼里只有你妹妹，你想過你自己嗎？想過我嗎？你給我回來，回來！”

是啊！郭臘梅何嘗不想回去呢？但志國的叫聲反而讓他加快了腳步，她必須要加快腳步，因為她害怕她會管不了自己。是的，在他志國眼里她是愚昧。安志國，一個本來完全陌生的男人，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男人，怎么會懂得她的家庭？她的痛？她的心？他不會懂，永遠都不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