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涼，街上的行人也漸漸稀少。和塘縣高中操場邊的幾顆梧桐樹已經落光了葉子，無可奈何的把自己原本健碩的身體裸露給了世人。自以為是的萬年青雖然能強顏綠色，但依舊抵抗不了風霜的侵襲，神情越發干癟與憔悴，僵硬的立在那兒，等待著與即將到來的寒冬做最后的掙扎和努力。

“叮鈴鈴，叮鈴鈴。”

中午放學鈴一響，同學們全部蜂擁而出，都爭著去排隊打飯了。天氣冷了，飯菜涼得快，都想排在前面吃口熱乎的。

郭希望一個人獨坐在教室窗前傻傻發愣，她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梧桐樹，心情凄冷到絕望。

今天物理測驗成績剛出來，她在班級排名第九。這個結果是她早有預料的，有很多次，上物理課的時候，她的頭總是暈乎乎的，不知道老師嘴巴一動一動在說什么。這究竟是怎么了？

窗外冷風在呼呼叫；教室里空空蕩蕩，剛才一片嘈雜卻有立刻死灰般寂靜。郭希望用無力的眼神環顧四周整齊的桌椅，感覺到了莫大的無助。她把頭趴在桌上，因為突然間頭痛得好厲害，身邊沒有人，這種痛讓她覺得孤單和害怕。平日里只要心情不好，就會有陶麗萍在身邊陪伴與安慰。對，陶麗萍呢？每次打飯她們都是一起的，今天怎么可能獨自去吃飯而丟下她一個人？郭希望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飛奔著跑出了教室，好像忘記了自己已經頭痛欲裂。

正午時分，卻沒有一絲溫暖的陽光，空氣中都是灰蒙蒙的顏色。操場上空無一人，此時此刻全校的學生應該都擠在食堂正吃著熱乎乎的飯菜吧。郭希望一個人匆忙的朝著寢室奔跑。一陣冷風襲來，她哆嗦了一下，抱緊了雙臂，卻被風里帶來的細砂迷了眼睛。郭希望嘗試著揉了兩下，卻更加疼痛，索性就算了吧。都說人的眼里容不得砂子。但此時郭希望的頭痛、寒冷以及為麗萍的擔憂和著急，眼里的砂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趕到寢室時，郭希望已經氣喘吁吁。果然，一推開門，只見陶麗萍正坐在地上嚶嚶哭泣。郭希望的心終于松了一口氣。但同時眼淚也順著臉頰悄然流下。

“你傻啊？坐在地上不涼啊？”

郭希望想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努力的保持鎮定。但結果她發出的聲音里仍是滿含著哭音。

陶麗萍一看見郭希望就如同見了失散多年的親人。“哇！”的放聲大哭了起來，這個可憐的女孩好像要哭盡所有的淚水才能夠發泄自己久積的傷心。

郭希望跪倒在地，緊緊地抱住了麗萍顫抖的身體。就這樣，兩個傻傻的女孩擁在一起放聲哭泣。

是啊，兩個十六歲少女的敏感、脆弱、無助又何止傷心二字了得？那都是淚呀！干凈的淚，貧窮的淚，無奈的淚，久久壓抑的淚。

“我這次物理都沒能及格，上次數學也就考70分。我咋知道這高中這么難呀，希望，我真是后悔死了。我應該留在初中復讀的。我那次中考就差12分，復讀一年我不就出頭了嗎？”

“既然已經選擇了，咱們就不能后悔，再加油呀！”

“我真的沒有機會了，我感覺我越是努力，成績越是退步，這樣下去我期末考試一定考不出好成績的，我就快要瘋了，真的就要瘋了！”

“你別給自己這么大壓力呀，期末考試又不是高考。干嘛這么緊張啊？”

郭希望這樣勸麗萍，其實自己心里又何嘗不緊張呢？自己的成績又何嘗不在退步呢？

“希望，你不知道的，我覺得我這輩子一定沒有機會參加高考了。可是我不甘心呀！”

“說的什么話呀？要堅持，堅持呀，你不堅持我怎么辦啊？”

郭希望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使勁搖著麗萍的臂膀，懇求她的堅持，因為她也害怕她能否堅持。

“希望，我跟你不一樣，如果我是你，成績稍微退步一點，我不會著急，你家里沒有男孩，一家人都是死了心要培養你的呀！我可不行，大哥剛結婚，二哥還沒說媳婦，下面還有個小妹。上個星期，我回家拿生活費，我媽給了我十五塊錢，結果大哥大嫂吵了一天架；我二哥還跟我爹說：你就培養你那大學生女兒吧，我這輩子就打光棍算了，只怕你是美夢一場吧。我媽后來送我的路上都哭了，不停的叮囑我說，讀書不容易呀，你可得用心啊！你說我要是成績頂呱呱，那我不就有理了，可我現在……我還能怎么啊？我感覺自己真的是太笨了！太笨了！”

“那能怎么樣呢？我哪里比你好呀？我生活費都不知從哪兒拿，我姐說我不該要我媽的錢，還說我不懂事兒，我媽說我不該要我姐的錢，也說我不懂事兒。你說我能怎么辦啊其實我知道她們的錢我都不該要，可我能咋樣呢？堅持吧，我們都要堅持。”

整個下午，郭希望都沒辦法聽課，一會兒回頭看一下麗萍，一會又看著老師發呆。頭始終暈乎乎的，還不時隱隱作痛。可能是中午沒吃飯餓了吧。但愿只是餓了，郭希望這樣想，好像她也隱隱約約有點擔心。

終于捱到放晚學了，郭希望和陶麗萍拿著飯盒一起去食堂排隊買飯。可能是真是餓了吧，郭希望看到前面幾個同學飯盒上鋪著熱氣騰騰的豬肉燉豆腐，那種色澤與香味真是讓人讒言欲滴。郭希望咽了咽口水，抬頭看了一眼小黑板上的菜單：豬肉燉豆腐六角。平時葷配素都是五角，為何要漲價呢，也許真是天太冷了吧。

輪到她了，她本來想說豬肉燉豆腐的，但最后還是改了口：“我要一毛錢飯，一份芹菜。”

郭希望端起師傅遞來的飯盒，上面鋪著幾根冰涼的芹菜。也許是老芹菜吧，發出一股刺鼻的苦澀味兒，那實在是一種難聞的味兒。郭希望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就兩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呀？怎么辦啊？”

郭希望的突然暈倒讓陶麗萍頓時不知所措。她立刻扔了飯盒，抱起郭希望的肩膀，不停地呼喊。

整個食堂立刻混亂起來，很多學生都慌亂的去找老師。食堂師傅們也快速從里間趕出來。就在大家快要把她們圍成一團時，一個男生，好像是高年級的，突然從人群中沖過來，一把拉開陶麗萍，很笨拙的抱起了郭希望，徑直朝學校校醫室走去。

那個年代，再加上又是敏感的年齡，男女同學說句話，都會被其他同學起哄的，更何況……但那一刻，一個男生抱著女生，沒有一個人起哄，也沒有一個人說笑。都靜靜的目送著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