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到家已經是7點多了，天色有些昏暗。我不敢回家，我怕刺激我媽媽，我就在大伯家落腳，大伯和大媽看到我狼狽不堪樣子不好多說什么，我問了爸爸的墳頭在哪里，就又沖了出去，不斷地跑，不斷地跑，一路踉踉蹌蹌，我在心里不斷吶喊，爸爸，我來了，我來看你了。你到死都沒有跟我說過什么，我最想聽的是就是你能原諒我，不再怪我了，可是現在什么也聽不到了，什么也沒有了。

我跑到墳頭，看著那嶄新的墳，旁邊到處都是新鮮的紙灰還有放過的鞭炮，有幾支快要燃盡的蠟燭，我遲遲不敢靠近，就像不是我爸爸的，我不相信爸爸就這樣長眠于此了，那是我深愛的父親，我尊敬的父親，我不信他就在此和我天人相隔。

我慢慢的挪到爸爸的墳前筆直的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每一個飽含愧疚，飽含自責，每一個都在祈求他的原諒。

面無表情的任由眼淚緩緩滑過，我也不管不顧。就像石化了一樣，屹立在墳前，以這樣的方式來見我再也看不見的父親。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也沒有感覺到深夜色來臨，微風吹來，帶著霜露，我依然沒有感覺，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我才好像看見了我的父親，我才能離他近一點。三年了，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夜里十點多了，大伯來拉我回家，我不走，誰拉我我都不走，兩個膝蓋就像和地連在一起，分不開。

他見我怎樣都不走，大伯索性就在旁邊找了一塊空地坐了下來，點上一支煙，在灰暗的夜色里，一明一暗。有一口沒一口的抽，抽到猛烈出還會狠狠地咳嗽。一支完了又點一支。抽了不知道幾支煙以后，最后一只狠狠的用腳踩滅，重重嘆了一口氣。我知道那口氣是為我爸嘆的，為我嘆的，為我家嘆的……

他陪我坐到十二點了，大伯要拉我回家，我不肯，就想守在爸爸身邊，雖然爸爸在的時候有些要強，有些倔強，有時候還蠻不講理，但是他對我和哥哥還是很疼愛，盡管哥哥不爭氣。記得小時候，家里窮，爸爸總會想些辦法給我們做好吃的，哥哥比我大好多，我總是搶不過他，那是哥哥總是要挨爸爸的筷子腦殼。記憶里最深的不是吃了什么好東西，而是爸爸和媽媽慈愛的笑容，深情的笑，雖然清苦，但是很開心，很快樂。

深夜露重，悲傷過度，加上兩頓沒有吃東西，我終于支撐不下去了，就倒在父親的墳前。半夜大伯拿著手電筒上山找我，發現我渾身發燙，就把我背了下來，大伯找來村里的醫生，開了藥，蓋上很厚的背子混混的睡了過去。夢里出現了爸爸那黝黑滿皺紋的臉，他一會笑，他一會怒，一會兒又回到他年輕的時候，一會兒又是老怒成羞的樣子，一會又是絕望的樣子，他的臉在我腦海里反反復復出現，一張疊一張，一張疊一張，從不間斷。半夜兩點我在噩夢中驚醒，坐起身子，滿臉淚水，我摸到桌邊，坐在椅子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涼開水，一股涼意有心而生。頭依然昏昏沉沉的，睡意全無，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這樣坐著。和行尸走肉毫無分別。

抵擋不過倦意，趴在桌上就睡著了。醒來已是9點鐘。腦袋就如撕裂般疼痛，手和腳全部麻痹了。我發現我身上蓋著一床毛毯，可能是他們半夜為我加的吧。

見我起來他們為我下了一碗麻辣面，大媽說是為驅寒。可是我實在沒有胃口。挑了兩口就吃不下了。我在想我是不是該回家一趟了，我要質問一下我的媽媽，為什么在爸爸臨終前都不讓我看他一眼，因為我知道那不是爸爸的意思，爸爸再要強也還是一個心慈的人，他只是不知道怎樣表達他的情感，他一定會想見我的，一定想。

我不顧大伯的勸阻，我抬腿回到我另一個山坡的家。回到家看到季媛媛和我媽在堂屋中間收拾我爸的遺物。媽媽和季媛媛都是面無表情，或許是這幾天他們哭夠了，再也哭不出來了。

我一手奪過并扔掉我媽手里的衣服，哭著質問她：“為什么啊，為什么，你狠心的連爸爸的最后一面也不讓我見，那是生我養我的爸爸，你有什么權利啊。你狠我？為什么啊，難道就是因為我離家出走就讓你狠了那么多年。我回來了啊，你也不讓我回來。我也是你生的啊，你于心何忍啊”。我語無倫次地說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望著我媽。

我媽也望著我，仍然不說話，我們都有三年多沒有說過一句話了。天知道我有多懷戀小時候叫我“安安啊，你是媽媽的小寶貝，你是爸爸的小心肝”。那是記憶里最深的回憶。而她現在連罵我都覺得多余。我不要她的沉默，不要。我拉著她企圖搖醒她：“你說話啊，這是為什么啊，為什么恨我那么久。為什么啊，你說話啊，你說啊。你有什么資格這樣”。媽媽的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可是依舊不語。掙脫了我的手，慢慢的蹲到地上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衣物。

季媛媛顯然是嚇著了，望著我又望望我媽。不吭聲的站在一邊。

我說了最后一句話：“你恨我我也恨你”。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在我跑到我家下面的魚池的時候，季媛媛也跟著我跑出來了，她拉著揣著粗氣說：“姑姑，你不要恨婆婆，婆婆也很想你的”。我不想再繼續的聽下去，她還沒有說完我就對她：“你別說了，什么都不要說，”她顯然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去，我就問她“你為什么沒有上學啊”。她告訴我還在她放暑假。放完就上初中了。我累得都不知道年月了。轉眼她就是一個大孩子了。我拍拍她的頭：“以后好好照顧婆婆”。她點點頭算是回答。丟下她我一個人走了。

這些天我一如既往的會到爸爸的墳前坐幾個小時，我和他說好多話，因為記憶里我一直比較喜歡我爸爸，我就像要把這一輩子的話全說盡，我告訴他我這幾年的說有經歷，包括怎樣打工，怎樣做生意，怎樣辛苦。我還給他說了小董，我說小董是一個好人，還說了給他說我周圍的人，我笑著說告訴他，我遇到的全是好人。

我還回憶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本上全是開心的事，記憶里他打我們很少，雖然有時很嚴厲。他從來不會很膩的說什么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是在默默的做著這一切，默默地關懷這每一個人，默默地支撐這個家。我再也看不見那座大山了，再也看不見了。

大媽說我完全就像一個瘋子一樣自言自語，又是笑又是哭的，搞得他們不知所措。

我就這樣陪了父親十幾天，我也是該回C城的時候了，這么多天都沒有打一個電話回去，也不知道怎么樣了。我向大伯告別了，踏上外出的路。而母親那里我再也沒有回去過。我不知道還有更大的打擊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