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題
- 佳城
- 木葉楓林
- 4600字
- 2010-10-14 09:53:06
天葉走去欣語旁邊坐下看她畫畫的時候,木艾也從座位上站起,走到張稀石旁邊坐了下來。稀石和鐘羨同桌,鐘羨下午沒有來,木艾因而坐在他的位置上。稀石正和坐他前面的蘇師慕在聊天。他聊得十分高興,以至于木艾過來了,他也沒理。
“就去吃飯嗎?”好一會兒,稀石才向木艾這樣問道。稀石知道這時候木艾過來,定是要叫他一起去吃飯了,不過剛才和師慕正聊著,不好立刻就丟下師慕和他說。
木艾點了點頭。
稀石還不想離開,但看到木艾這個樣子,怕再說下去木艾難等,于是站起身來,歉意地對師慕笑了笑:“我先去吃飯了,晚上再和你聊。”
“好。”師慕說,“你們倆真好,就和親兄弟一樣,做什么都在一起。”
稀石露出一排微黃的牙齒,開心地笑起來。別人對于他和木艾友情的稱贊,他總是由衷地感到高興:“你什么時候去吃飯呢,現在也不早了。”
“我,還要等一會兒。”師慕說,“你們先去吧。”
木艾根本沒聽她剛才說稀石和他的話,這時,已經轉過身,離門口只有三步了。稀石跟上去,二人從教室出來,沿前面的大路走到了食堂邊。稀石想去學校食堂,木艾卻要他去外面他倆常一起吃飯的餐館。稀石有些為難,他因為家中經濟的原因已決定以后中午才和木艾一起到外面去,早上和下午都只在食堂吃。這個事木艾本來昨天就已經知道了,然而他希望稀石今天能和他再到外面去吃一次。稀石遲遲不肯答應。木艾發起火來,最后,一句話沒說,向校門外走去。稀石想追上去,猶豫了一下,木艾已經走遠,不由得又止住了腳步。
木艾一個人走著,心里感到失落和悲傷。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都是忙著自己的事,沒有一個人理會他。他慘笑一聲,慢慢走到了他和稀石常去的餐館。
老板和稀石是老鄉。以前,木艾和稀石常來這里吃飯。木艾進里間點菜,老板站在爐灶旁,正在炒菜。老板娘看見木艾進來,笑迎著說道:“今天吃什么菜?咦,小張怎么沒來?”木艾知道她是說稀石,騙她說:“他去他親戚家了。”老板娘是個愛錢如命的人,聽了心里十分惋惜,嘴上卻說:“他還有親戚在城里啊,是什么親戚?”木艾沒心思搭理她,胡亂應付道:“我也不清楚,幫我炒一份小白菜吧。”老板娘答應。木艾出了來。
外面吃飯的人很多,都圍著在看NBA,火箭對小牛。木艾不感興趣,一個人坐在一邊。天氣很熱,餐館又狹小,木艾覺得特別氣悶。他等了一會兒,不見他的菜上來,心中更是煩燥,于是跑到里面對老板娘說,他先到樓上同學那坐一坐,等菜炒好了,叫他一聲。老板娘滿口答應。
木艾上了三樓,他高一有兩個同學租了一套房子在這里,這兩個同學以及稀石,如今是木艾難得的好友了。高二時分班,木艾與稀石在一個班,和他們兩個分開了,但私下里他們一直往來,情誼深厚。木艾和稀石到這家餐館吃飯,多少也是因為他兩個在這租了房子的緣故。老板娘知道他是來這里,心里想:“小木去了上面,多少總要在那待一會兒,她便可以將他點的菜推后一些,免得其他人一個個都來催。”因而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木艾進了他同學的房間,他同學卻不在。房子很簡陋,只有一張床——很寬,可供兩個人一起睡,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桌上堆著書,窗前掛著一面圓鏡。他那兩個同學,為了高考,特意在這里租了個房子,每個月80塊錢。木艾到陽臺邊廁所里——那還作澡堂用——解了小手,然后站在陽臺上看學校操場邊上過往的學生,心里有一種深深的落寞感。
木艾進里間,在桌上拿起一本書看了看,覺得沒有味道,又出來。下面老板娘還沒有叫他,看來她把他點的菜推到別人的后面去了。因為如果按順序來的話,他的菜應該早就炒好了。木艾知道老板娘是個勢利的世俗之人,不想同她理論。他跑向了房頂——在那里可以看到四面很遠的地方。
樓頂的門是開著,木艾直走到樓房邊沿,往下看了看,樓頂離地面有三層樓高。木艾久久看著,心中想到,往前再走一步,就是死了。霎時間,死亡與繼續生存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打了一個來回。最后木艾還是往后退了一步,向東面望了望他的校園。校園里一片沉寂,操場上過往的學生不見了,只剩下夕陽的一片余暉。在木艾看來,這景象是多么慘淡啊,就像他此刻凄然決然的心情。忽然后面傳來一陣細碎的衣服聲,木艾回頭一看,一個女的在門口后邊一竹桿上晾著衣服。那女的,木艾認識,是老板娘的小女兒。她正看著他,木艾一陣臉紅,急忙走進樓頂小門,下樓去了。
老板娘看見木艾下來,叫他趕快去打飯,說他的菜馬上就要炒好了。木艾也沒說什么,跑到碗柜上拿出自己的碗,準備打飯。這時,一個人在背后叫他名字。木艾回頭一看,一張熟悉的面孔笑嘻嘻望著他,正是稀石。
木艾驚喜交集,但馬上又繃緊了臉——他想起剛才的事,一時間怎么也放不臉來。
稀石跑過來,歡喜道:“你還沒吃啊!”原來稀石等木艾走后,一個人進了食堂,思前想后,總是感到不安,最終還是決定出來了。他一路跑過來,生怕木艾已經吃了。
“就要吃了。”木艾沒好氣地說。
“我去點菜。”
“你不是說去食堂吃嗎?”
“今天不去了,和你再吃一頓。”稀石說著跑了進去。
老板娘看到稀石,一驚不小:“你不是去你親戚家了嗎?”
稀石莫名其妙:“沒有啊,幫我點份菜,酸豆角炒大腸。”他說完跑了出去。
老板娘端著木艾的菜送出來,心里想:“小木不是說,小張去他姨父家了嗎?難道說他騙我?”老板娘是個聰明的人,轉念一想,稀石能在她這吃飯就行了,其他何必想那么多呢?這樣一想,她也就不管木艾是不是騙她了,反而有一絲莫名地歡喜。
老板娘出來,木艾和稀石已在一張桌上坐好。“下一個就是你的了。”她對稀石說。
“遲一點沒關系,”稀石回道,“我們先吃這一盤菜。”稀石拿著筷子從老板娘剛上的菜里挑了一塊肉放到嘴里。
“那怎么行,凡事有個先來后到,我們總是按你們點菜的先后來上菜的。”木艾聽了,好不刺耳。老板娘說完就進里間去了,木艾真想譏諷她兩句。
木艾開始仍有些生稀石的氣,稀石和他講話,他愛理不理的。誰知稀石一點不生氣,木艾心中又覺過意不去了。他開始感到一絲愧疚。其實,他有什么資格生氣,憑什么對稀石愛理不理呢?稀石根本沒有錯。他能夠出來,足見他對他的情意,他卻還在怪他,生他氣。木艾抬頭望著稀石,他正吃著飯。他吃飯的時候也很認真,一如他平時做事;表情十分的憨厚,一如他的為人。稀石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肉,那小白菜里老板總算心懷仁慈,知道學生伙食通常較差,放了一點點肉。“嗯,味道不錯,”稀石笑著說,“你試試。”木艾微微一笑,也夾了一塊,放到嘴里,心里涌起一陣復雜的情感。稀石,真是他難得的好友,在這世上,所有的人,好朋友只怕現在也就只有他了吧。雖然他不能為他解除煩憂,但畢竟也只有他,才能容忍他,愿意和他走在一起。
稀石抬起頭,看見木艾怔怔地望著自己,憨厚的一笑,露出一排微黃的牙齒,說道:
“怎么了?不好吃嗎?”
“還好。”木艾提起筷子,吃起飯來。
第二天早上,木艾一個人到外面去吃早餐,沒有再叫稀石,心中感到一種更深沉的悲哀。稀石也與他隔遠了,終有一天,他也將和他分開。偌大的一個世界,似乎沒有一處地方他可以去,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他眷戀傾訴的了。活著,又還有什么意義呢?死去,難道真的只有死去才能解脫嗎?為什么,生命中不能留下一絲歡喜?
木艾吃完早餐回來,站在校門口的前面,感到渾身沒有一絲力氣。一中校門口的兩旁擺著兩座石獅子,正中掛著一塊匾額,上面書著“佳城縣第一中學”幾個大字。木艾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里是夢中的一個所在,而他,是誰?從哪里來?又為什么會在這里?全都不大清楚了。
“我是誰呢?”木艾極力思考著,“是木艾嗎?木艾真是我嗎?”木艾越想越疑惑,漸漸地好像自己不是木艾,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誰了。這時,校里面開出一輛小轎車來,不住地按鈴。木艾聽到尖銳的汽笛聲,這才像是從夢中醒來,回到現實中。他緩緩向校內走去,迎面是一個巨型的白馬雕塑,雕塑后面是寬闊的操場——上面空蕩蕩的,露出一大片黃土。晚上,許多人都會來這上面散步,那天,他也來過。
“我是木艾。”木艾看著心里想道,“我真是木艾?我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會在這里?”木艾再次陷入到困惑當中。按常理說,他是他父母生的,他來這里,是為了求學。然而,他父母又是從哪來的呢?他為什么要到這里來求學呢?忽然之間,木艾覺得,真的,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求學呢?他為什么不能去其他地方,去未知的世界找尋未知的東西。他覺得他可以,然而,他要去哪呢?要尋求什么?這個世界,它為什么要存在?這一切,木艾都想不明白——他開始頭疼起來。
一輛自行車從校外駛了進來,車上坐著一個人,木艾看見,是一個成熟的女學生。她的打扮與眾不同:穿著一件純色的絲緞連衣裙,腳上是一雙與裙子一樣顏色的高跟鞋,裙子很短,露出整個小腿和一大半大腿在外面,領口綴著層疊的蝴蝶花邊。木艾望著人家的臉和腿,眼神漸漸分散開去,越來越模糊。
車子在木艾旁邊停了下來,那人很有禮貌地向木艾問道:
“同學,請問一下。你知道校長室在哪嗎?”
木艾收回心神,看著她,對她的話卻并沒有聽清楚,一臉疑惑地望著人家。
“你知道校長室在哪嗎?”女生以為木艾沒聽清楚,就又問了一遍。
“校長室,”木艾喃喃地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這個學校的嗎?”那人疑惑道。
木艾不置可否,他是這個學校的嗎?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那人看了看木艾,懷疑他神經是不是有問題,心中暗自納罕:“怎么還有這樣的學生?”她踩一下車,準備走了,忽然又停下來,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木艾望著她,許久,才說道:“木艾。”
“木愛,木愛,”那人念著木艾的名字,臉上竟笑起來,木艾猜不出她笑里是什么意思。她念了兩聲之后,說了句“謝謝你了”,就走了。
木艾站在原處,心中兀自還在想:“我是木艾?我真的是木艾嗎?”這時,又有一個人從校門口慢慢走了進來。她穿著一件淺白色的T恤,T恤上畫著一條假的灰色領帶,領帶松散著,沒有系好,像一把缺了個角的剪刀,從遠處看,仿佛一根“紅領巾”系在胸前。下面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九分褲,一雙黑色的平底鞋。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全梳到腦后,用一支白色的頭釵夾住。誰知那頭發好不頑皮,雖然被夾住,有一束還是竄到了前面,襯著一張鵝蛋臉更加美麗動人。木艾望著,思想一下清醒過來,來人是白欣語。欣語從校門口進來,就看見了木艾。她發現他在看她,就把視線移到腳下,從一旁走了過去。她的面容是那樣的文靜,神情是那樣的柔和,全身上下無處不散發著美好……
木艾慢慢跟了上去,越靠越近,走了一段,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著欣語漸漸遠去,最后在一排柵欄處轉過一個彎,消失在他的視線中。木艾這才提起腳重新向前,向教室走去。
到教室時,欣語已坐到自己位置上,蔚蕓坐在她旁邊,兩人靠在一起,不知說著什么話。大家或拿著英語書,或拿著語文書,都大聲的在朗讀著。木艾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教室里的喧嘩像是在九重的天上,離他是那樣的遙遠。木艾的同桌龍逸生拿著一本英語書正認真地背著單詞,一眼也沒有看木艾。他似乎沉浸在浩瀚的英語單詞里,根本不知道有人坐到了他身邊。
木艾從桌上堆砌的書中抽出那本第五冊的語文教材放到桌面上,翻開,吸引住他目光的是頁面空白處自己寫的詩。他長長的嘆了口氣,人生真的無趣、無味而又無意義啊!
“叮……”不久,早讀的鈴聲響起來。緊接著不到兩分鐘,英語老師從后面走了進來,木艾把語文書收起,換上了一本英語書。
然而,他沒有背單詞,也沒有朗誦課文,而是寫了一首詩,直到第一節課上課才寫完。他寫的是一首七律:
無題
柳葉飛飛墜紛紛,匆匆飄處舟輕輕。
玫瑰傘下遮玉目,琥珀淚中落冰心。
默默云山相近遠,朦朦水霧自浮沉。
東風裊裊思搖曳,愛在心瀾無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