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zhuǎn)眼又開學(xué)了，施詩提前幾天從省城回了來，毓靈外公因為病情沒能好轉(zhuǎn)，留在省城醫(yī)院進一步治療。

毓靈外公讓施詩給毓靈帶了些禮物，包括冬天的衣物，一條純白色的長圍巾和一本書。毓靈舅媽看見，又有些不忿了。那一整天她好像都怏怏不樂的，總說晦氣。

外公沒有回來，毓靈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施詩說外公病情不穩(wěn)定，還在進一步地觀察當(dāng)中。毓靈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心里變得不安起來，以至于后面施詩和她說的許多省城還有施翎學(xué)校的事她都沒怎么聽。

新學(xué)期開始了，毓靈和施詩一起去學(xué)校報到。這一天，一中特別熱鬧，到處都擠滿了人。毓靈感覺好像又回到了當(dāng)初自己剛進一中報到時的情景，一切都是那么地相似，只是如今一中新生看不到當(dāng)年掛著的“熱烈慶祝本屆畢業(yè)生考取H大學(xué)兩名，獲得歷史性突破”的橫幅了，因為毓靈上一屆沒一個考上清華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那一年，她在圖書館遇見了天葉，不知現(xiàn)在，她的學(xué)弟學(xué)妹又會有怎樣的故事。毓靈看著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和家長，突然有些感嘆。

“怎么了表姐？”施詩突然問道。

“沒什么，走吧，看看你被分在哪個班？”毓靈收起思緒，與施詩一道來到教學(xué)樓公務(wù)欄邊。那里貼著新生的班級和班主任名字。公務(wù)欄前人很多，毓靈和施詩被擠在人群外面，有點看不清楚。旁邊有兩個女孩和她們一樣的處境，兩人中一個個子稍高一些的看見她們也退出來后，就對她們笑了一下。毓靈于是也對她笑了笑，那人有些面熟，然而毓靈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今天來報到啊？”毓靈試著搭訕道。

那人點點頭，同時，也仔細打量著毓靈：“我好像在哪見過你，你和木艾是一個班的吧？”

“對，”毓靈高興地說，“你在哪個班？”

“我現(xiàn)在讀高二，怪不得我看你有些眼熟，總覺得以前在哪見過你，原來你和木艾在一個班。”

“你認識木艾？”

“嗯，我是他表妹。你叫什么名字？”

“鐘毓靈，你呢？”

“林儂，這是我表妹葉云姍。”

這兩人正是林儂和云姍。云姍和施詩一樣，也來一中上高一。毓靈在和林儂交談的時候，施詩就也和施詩攀談起來。云姍雖然文靜了點，但在女生面前，顯得還是大方多了，不久就和施詩聊到了一起。四人互相見過，都十分高興，不一會兒，公務(wù)欄前人少了一些，四人便一起向公務(wù)欄邊擠了進去。

讓她們驚喜交集的是：云姍和施詩竟在同一個班，班主任叫鄭凌成。四人一路歡笑著跑到老師辦公室報了名，然后去辦公樓三樓交錢付了學(xué)費，最后到圖書館一樓領(lǐng)書。一切做完后，毓靈和林儂帶著云姍和施詩去教室，幫她們占了兩個靠前的座位。

之后毓靈就和林儂走了，毓靈要上課，林儂去報到。施詩于是陪著云姍，和她又聊起來。云姍想去一下廁所。施詩以前常來一中，對這里較熟，指著教學(xué)樓辦公室旁邊，告訴云姍廁所的位置，云姍就一個人去了。

修筑一中的建筑師有他的獨到之處，他把廁所建在老師辦公室的旁邊，且一三五樓為男廁，二四六則為女廁。云姍從二樓走廊上穿過去，轉(zhuǎn)而向右，按照施詩告訴她的，往廁所那邊走去。到廁所門口時，一個人正好從廁所里出來，云姍沒看見。那人急忙往旁邊一躲，卻還是撞到了：她的手碰了一下云姍的肩膀，手中的一份文件“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云姍愣了一下，這才清醒過來。她彎下腰，把文件撿起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地上有一些臟水，文件裝在塑料袋內(nèi)。云姍看見塑料袋給弄臟了，著急得臉都紅了，心里也十分自責(zé)起來。“對不起。”她又說。

那人幾乎和她同時彎下腰來，云姍拿起文件，她就微笑著接了過去。“沒關(guān)系，剛才是我撞到你的，應(yīng)該我說‘對不起’才對。”

云姍十分不好意思，那人看起比她大四五歲，滿臉笑容，頭發(fā)雖然不長，然而柔滑黑亮，十分漂亮。她把頭發(fā)扎在后面，用一塊潔白的頭巾包成個極短的尾，露出白皙的脖頸。她的眼睛特別明亮漂亮，就像會閃光的藍寶石。

“你是高一的新生吧？”那人微笑地說。

“嗯。”云姍點點頭。

“在哪個班？”

“396班。”

那人高興地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葉云姍，”云姍答道，“你呢？”

“我啊，暫時不告訴你。”那人一面說一面就微笑地走了，走了不遠，忽然又回過頭來說，“你很快就知道了。”

云姍一怔，很驚訝她為什么這樣說，又為什么不肯告訴自己她的名字。

那人又向她揮手說：“再見。”

云姍點頭：“再見。”

第三天正式上課，云姍才知道，那人是她這一學(xué)期的英語老師，叫做陳舒顏。她才剛剛碩士畢業(yè)，也是佳城人。今年學(xué)校新聘請來了一批老師，舒顏就是其中一員。舒顏的姑姑是一中的主任，舒顏來后便暫時住在她姑姑家。不知道的，看見舒顏，絕不會把她當(dāng)成是一個老師，她實在太年輕了。

開學(xué)后，施詩和云姍坐在了一起。班上共70個人，有28個女生。舒顏一直記得云姍，因而很快也認識了施詩。她很喜歡這兩個女孩，尤其是對云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愛。云姍上課總跟不上，尤其是數(shù)學(xué)，幾乎是什么都不懂。一開始大家看她生得柔弱，而且長得那么水靈、漂亮，便都沒有太在意。后面日子久了才發(fā)現(xiàn)她這是天生的缺憾，對任何事情反應(yīng)都很遲鈍。云姍自己也知道自己，因而除施詩外，在其他同學(xué)面前，向來沉默。

舒顏不久去了一趟云姍家，向薇依說明了一下云姍的情況。薇依告訴舒顏，云姍剛出生時就發(fā)高燒，后面好不容易退下燒來救活了，但長大后，反應(yīng)能力卻大為下降，只及常人的一半，因而學(xué)習(xí)一直很差，尤其是數(shù)學(xué)，現(xiàn)在基本上還是小學(xué)水平。云姍從小就與別人不合群，她幾乎沒有童年的玩伴。為了能讓云姍不受到傷害，薇依也很少讓她與別人來往，一直以來，薇依都是為她單獨聘請教師，到家里來教學(xué)，然而也沒用，沒有一個人教得好她。舒顏聽后，想了想，說原來如此，怪不得云姍性格如此沉默了。舒顏建議薇依看能不能給云姍找一個和云姍年齡差不太多、關(guān)系比較要好、云姍樂意接受的人來教一下試試。她覺得云姍學(xué)習(xí)不好，與生俱來的缺陷固然是重要的原因，但她從小時候起就失去的同齡人的關(guān)愛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薇依聽了，也覺得很有道理，細想了想，想起林儂來，就對老師說了。舒顏覺得可以。薇依于是打了電話。林儂說她不行，她數(shù)學(xué)也學(xué)得一塌糊涂，不過有一個人應(yīng)該可以，他數(shù)學(xué)學(xué)得很好。薇依問是誰？林儂說是木艾。薇依聽了，覺得也可以，她讓林儂幫忙問問看，木艾愿不愿意來教云姍。林儂答應(yīng)。

舒顏來佳城后，暫時住在她姑姑家。舒顏姑姑住在蘭子街，舒顏姑父兩年前和舒顏姑姑離了婚，這兩年來一直是一個人住。舒顏來后，經(jīng)常出來買菜替她姑姑做飯。她姑姑倒也不謙虛客套，從此便把舒顏當(dāng)作免費的廚子了。舒顏每天課不多，有時間就會出去逛逛商場或是到圖書館借一兩本書。一天上午，天氣照樣炎熱。舒顏上完第二節(jié)課后就沒課了，她從教學(xué)樓出來，忽然想借本書回家去看看。于是她走進了圖書館。一中圖書館藏書并不多，文學(xué)類的名著供在那讓人借的舒顏大多都看過了。她沿著書架仔細地尋著，想找到一本她愛看的小說，忽然透過書架兩層間的空隙瞧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是他，”舒顏不覺輕叫了一聲，“上次在校門口遇見他，還真巧，今天在這里又遇見了？”舒顏微笑地看著那人的臉，不知為什么心里對他印象特別深刻。那人低垂著眼皮，緩緩向前移動著，正仔細地在尋著他想要找的書。他看完書架下排的藏書，發(fā)現(xiàn)沒有他中意的，于是又抬起頭來看上排的，這樣很自然地就看見了舒顏。先他還沒在意，視線一掃而過，馬上到了高處，忽然他感到對面好像有人在看他，又把視線移回來。舒顏此時正打量著他，她明亮的眼睛和成熟溫和的臉讓那人驚異一下，仿佛似曾相識，然而，他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舒顏對他報之一笑。那人一臉的疑惑，好像還沒明白舒顏此笑是對他而發(fā)，旋即又低下頭去。舒顏微覺尷尬。這時，那人旁邊來了另外一個男生，走到了他跟前：

“木艾。”

那人正是木艾。開學(xué)前的一天，舒顏騎自行車到一中，在校門口遇上木艾，曾經(jīng)向她問過路，時隔一個多月，再次遇上他，舒顏還記得他。只是木艾對她卻沒多大印象了，只是覺得有些面熟而已。

木艾看是天葉，驚奇道：“你也來借書了？”

“對啊！昨天聽語文老師介紹《雷雨》，感覺應(yīng)該寫得非常精彩，所以借去看看——今天又準(zhǔn)備借什么書呢？”天葉過來時，看見木艾朝舒顏這邊看著，心中好奇，說話時便也朝舒顏這邊看過來。舒顏這天穿著一件灰色雪紡連衣短裙，一頭微卷的長發(fā)，染成棕紅，上面系著一條白色的頭巾，低伏在頭發(fā)左側(cè)。天葉頓時眼睛直了直，心想：“看她年齡，應(yīng)該有那么大了，怎么還在學(xué)校讀高中？”心里這樣想著，因為人家長得漂亮，便直瞅著出神，對于木艾的回話——“我也不知道，正在找”就一點沒在意了。這邊舒顏聽到有人過來，忍不住又向木艾那邊看了看。天葉這天穿著一件短襯衫，短短的頭發(fā)，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舒顏覺得來人長得倒還清秀，就是文弱了一點，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看，又感覺奇怪。心想：“難道他認識我？”細想一下，實在以前沒見過這個人，于是向前走了。

這時，云舟又來找天葉，原來他和天葉一起過來借書的。兩人分頭找書，天葉碰上木艾和他說了會兒話，云舟已把書借好了。

“借好了嗎？”云舟問天葉。

“還沒，你呢？”天葉說。

云舟把手一揚，讓天葉看，赫然一本《白鹿原》。

“這么快！”

“還快呢，都要上課了。”

“馬上。”天葉聽說，也就把剛剛看到的那個女的丟下，急忙往旁邊一竄，四處找《雷雨》去了。

云舟沒有理旁邊的木艾，幫天葉找書去了。

木艾繼續(xù)找自己的書，最后挑了一本《悲慘世界》。這本書他以前剛看了第一部《芳汀》，后面的就看不下去了。今天不知為什么又把它借來，后面想想，可能與這本書的名字有關(guān)，再有，就是，它是一部享譽世界的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