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城南游藝園瑞聰蘭心盡暢懷
- 幾世京華情
- 崇燕宣
- 5468字
- 2010-10-19 09:27:11
第十回城南游藝園瑞聰蘭心盡暢懷
城南游藝園①是一座綜合性的大型游藝場。該園坐南朝北,占地約二十畝,西式門樓,內有較大面積的露天場地和蓮花池潭,設有電影場②、京劇場③、雜耍場④、魔術場⑤、木偶戲場⑥、彈子房、旱冰場⑧、地球場⑨及多種游樂設施和食品攤點。由于該園內很多設施在京城尚屬首例,一開業便哄動全城,無論男女老少都要跑到去一飽眼福。
雜耍園設在場西南,約請的都是當時京城著名演員,如演雙簧的徐狗子,說相聲的焦德海、劉德智,唱連珠快書的葛恒泉、常旭久,唱山東大鼓的謝大玉、杜利順,唱京韻大鼓的良小樓,唱滑稽大鼓的老傣瓜、架冬瓜,唱戲迷傳的華子元,拆唱八角鼓的杜貞福、果萬林,變戲法的快手劉、彩孟。這些演員,歌唱表演都極精彩,各有千秋,深受顧曲者歡迎。
而此刻正在院內表演單口相聲的是喜連社的二師哥,潘瑞聰。他今天說的是單口相聲《山西家信》。瑞聰今天穿了件很合身的白色大褂,在搭配身后那大紅的帷幕和舞臺上那耀人燈光,顯得膚若新雪的他更加的光彩奪目。
我有一拜把子的二哥,山西鄉下長大的,不怎認識字兒,要是又需要寫個便條啊,信啊什么的,他就畫張畫表情達意。看這位咧嘴,想您心里話說了,這畫畫能管什么用啊?嘿,您還真別說,我先開始也不信來著,可是我現在,真信了。有一天中午,我去他家里喝酒,他說倆人喝沒意思,打算把前院他一街坊給叫過來一起喝,然后就畫了張條打發個小孩兒給送過去,我一看,紙上畫一小人貓著腰,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捂著嘴。我瞅著心里聽納悶,不明白什么意思。正我納悶這會兒功夫,那小孩兒回來了,也給我二哥一張畫,那上面畫的是一王八,身子挨一鳥籠子里頭,頭探在籠子外頭。我二哥一看,說:得了,咱喝咱的,別管他了。別介!我這還沒明白什么意思了!您剛才那倆畫是怎么個意思。哦,我二哥說,我那頭一張畫,一個小人一個手捂著屁股,一個手捂著嘴的意思是,午后,我請你吃飯。哦,我明白了,原來捂著屁股就是午后啊,那另一張呢?另一張的意思是,大概,出不來。呵,我這才明白,原來是,大蓋,出不來。怎么著,你覺得新鮮吧,更新鮮的還在后頭了。有一次我去山西辦事,他托我給他家里稍一封信,和五十塊現大洋。在路上我實在沒事干就把那信打開瞅了,這一瞅我可就愣了,信上畫著那熱鬧啊,信上畫了是一棵大樹,樹杈上還落著兩只蒼蠅,樹底下趴著四個王八,立著兩把酒壺。這是什么意思?我還真不懂,不過看起來是沒提錢的事兒。到了山西后我辦完自個兒的事兒,實在是沒事干,就挨街上轉悠了轉悠,走著走著看一寶局,我這人有點毛病,看著寶局就走不動道,不玩上兩把就心里鬧的慌。于是就玩了幾把,可這一玩兒不要緊,把我身上帶著的那點全都給撂下了,回去路費都沒錢了,這可怎么著好啊?我這時突然一轉念,心想,我的錢沒了,可我二哥讓我捎的錢在啊,他信上又沒說多少錢,等到他家豈不是我說多少是多少,于是就借了我二哥十塊大洋。您可記住了,我這是借,不是偷,頂多也就是挪用。沒錢了,我也沒想了,干脆就去我二哥家送信去吧。一到了他家,把信和剩下那十四塊大洋交給了他父親,他父親把信打開,看看我又看了看信,看看信又看了看我,然后捻了捻須然,斜眼問我:我兒子讓你給我捎多少錢?(倒山西口)
四十塊大洋。
不對,是五十。(倒山西口)
那里寫著呢,那里寫著呢?
信上寫的清楚,你看,我們山西人管蒼蠅叫蠅子,管花的錢也叫蠅(銀)子,你看蒼蠅落在樹杈上,那就是我兒子在告訴我,銀子,銀子,有數。(倒山西口)
當時我就心慌了,想,要壞,這四十塊錢要破案,不過咱得咬住了牙,說:哪寫著五十塊大洋啊,哪呢!
你看,樹底下趴著四個王八,立著兩把酒壺,四八三十二,二九一十八加一塊,五十。(山西口)
得嘞,我一看就這回瞞不住了,就跟他實話實說了,結果那大爺還真不錯,沒跟我計較,還又托付給捎了一封信,不過當然,沒敢讓我給稍錢了。出門我就把信給拆開了,一看里面畫著,兩個扣著擱的水桶,水桶上落著倆只蒼蠅。我一看,甭問,這里面肯定有錢的事兒。再往邊上看,畫著一個大圈,一個小圈,大圈里面放著一炮仗,小圈里放了一蠶繭。角上畫一小人,剃一小平頭,穿一黑大掛,一手拿著一色子,一手拿一手拿十塊大洋。好像有點像我。簡段截說吧,我回BJ頭一件事兒就是上我二哥家里把信交給他。他把信一打開,當時就高興了,說:不錯,交朋友還得交我這樣的。錢給捎到了。
啊?我納悶了,說:這你都看的出來?
對啊,你看,這上面有兩只蒼蠅,我們山西人……
嘿嘿,這個您不用解釋,我明白,你們山西人管蒼蠅叫蠅子,管花那錢也叫蠅子,這個我都知道了。
黑喲,這你都知道,那你知道水桶什么意思么
這我就不懂了
告訴你,我們山西人管水桶叫水筲,水筲倒著擱就是捎到了。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銀子銀子,捎到了
那底下那個大圈里一炮仗小圈一蠶繭那是什么意思啊。
唉,我二哥嘆了口氣,說:那大圈代表的飯碗,小圈代表的是茶碗,連起來的意思我父親想我想的是,茶里思,飯里想。
那角上那個一小人,一手拿著一色子,一手拿一手拿十塊大洋是什么意思啊?
唉,我兒子不學好,偷我十塊錢耍去了。
我啊!?
在演出中他時而拿起折扇瀟灑擺出各種姿勢,詼諧談吐瀟灑中不夾一絲造作,自然而然的贏得了臺下一陣接一陣的笑聲與掌聲。尤其是坐在前排的蘭心,連瑞聰下臺時給的暗示都沒看到,笑的都直不起腰了,以至于到了后來演員唱大鼓的時候她還是在不停的笑。“格格,您別笑了。”月娘拽了拽她的袖子,說,“您看旁邊的人都看您呢。”蘭心聽她這么一說,輕蔑的用眼角往周遭一掃,說:“管他們呢,我樂意,來這我不就是為了找樂么。”蘭心繼續肆無忌憚的笑著,直到一位唱岔曲四五十歲的老先生搖著八角鼓唱起了她最為喜歡的《風贊》
燭影搖紅焰,透紗窗,雨后生寒;
蕩而悠,揚花舞柳。
雨打河軒,芭蕉弄影,竹韻悠然。
到深秋,寒夜鐘聲聞遠寺;
送扁舟,帆掛高懸急似箭。
牧童牛背放紙鳶,
松濤恰似水流泉,
柳絮癲狂如飛雪。
最可愛,麥浪清波萬頃田。
蘭心是唱岔曲的行家,唱的好不好用耳朵一聽就能分辨的出來,而眼前這位演員無論的做派還是唱功都堪稱一流,尤其是他在那不經意的舉手投足間流露的傲慢,更讓蘭心確定,他是個沒落的旗人,江湖藝人怎么可能把優雅而高貴的岔曲演繹的如此到位?唉,大清國一倒,旗人沒處再領俸祿,再趕上那沒點祖產的,也只能將從前取樂休閑的方式,變成了養家糊口的手藝。那人下臺,蘭心打發月娘給他送了一大把銀元過去。
整場演出結束了,蘭心十分開心的走出了劇場,一出門就看到了已經等了很久的瑞聰,她立馬跑上去對他說:“你剛才說的太逗了!尤其那個‘蠅子,蠅子,梢到了’,哈哈,你怎么還會說山西話啊?”
“倒口是我們的基功,我會很多種的。”瑞聰說著搭了個架子,含著得意的微笑對蘭心說,“阿拉上海人(上海話),老家挨吉林那疙瘩(東北話),但還是愛吃天津衛的煎餅果子(天津話),最好對上點醋(山西話)。”
“哈哈哈哈,你怎那么棒啊!”蘭心笑的花枝亂顫。
“好了好了,既然你笑的這么開心,就是不生氣了。”瑞聰說。
“誰說我生氣了啊?”蘭心繼續笑著問他。
“你那天在后海一個人走了,我看你心事重重的還以為你不高興了呢。”
“沒有~”蘭心淡淡的說,頭隨之低下了,而笑容也止住了。
“潘老板,我看門口那轱轆鞋挺有意思的,您帶著我們格格去玩兒吧,我到門口去看看我們家的馬車來了么。”月娘說著把蘭心往瑞聰那一推,走開了。瑞聰淘氣的探下了身子,迎著蘭心的做了個鬼臉,蘭心噗嗤一聲,笑了。
城南游藝園進門的地方就有個很大的用柵欄圈成的旱冰場,地面用水泥抹得平滑如鏡,游人可租用轱轆鞋下場活動。這種場子在京城尚屬首個,所以吸引了很多人前來觀看和玩耍。瑞聰自來這里演出后就經常玩,身手矯捷的他早已練成了個中高手,背手滑,側滑,旋轉等姿勢在他看來易如反掌。可蘭心顯然是不大適合此項運動,穿上轱轆鞋后真是寸步難行,時時刻刻都有摔倒的可能,瑞聰見此情景,只好寸步不離。可就在瑞聰剛一走神的工夫,她的身體就又一次急速下降了,瑞聰一看扶是來不及了就干脆直接躺地上,可巧讓蘭心一屁股坐在了肚子上。“哎呦!”瑞聰發出一聲慘叫。“你沒事吧!”蘭心以為真給他坐出了個好歹,嚇得立即花容失色。瑞聰無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扶著墻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捂著肚子擺了擺手說:“算了算了,咱玩兒點別的去吧。”
旱冰場附近設有地球場(保齡球場),平拋大木球在光滑的地板上滾動向前擊打十根木棒。這種游戲蘭心在國外經常玩,雖然天橋的設備比不上國外,但技術要領還是一致,所以她打了一個滿貫又一個滿貫,玩的不亦樂乎。可過了沒半小時瑞聰就把正玩的起勁的她強拉硬拽的弄到了雜技場,觀看《槍打活驢》。
來到雜技場,已經是坐無缺席,就連兩邊的側道也站滿了人。他們倆好不容易才擠到了前排找個地方站。
“《槍打活驢》是韓爺(魔術大師韓秉謙)的的看家好戲,一個月只演一回,你這次來可是抄著了!”
“真的有那么好嗎?”蘭心還由于沒盡興的玩地球而對這個魔術意興闌珊。
“看了你就知道了。”瑞聰神秘兮兮的說。
這時一位身著大褂風度翩翩的中年人走上了臺,他先是朝大家禮貌的深鞠一躬,然后讓四名助手推出了個大木柜。他把大木柜打開,旋轉一圈,讓觀眾開清木柜并無漏洞,然后叫助手牽出了只歡蹦亂跳的毛驢,并把毛驢引入大木柜,接著讓四位助手旋轉木柜,然后再次將木柜打開,讓觀眾看清楚毛驢仍在其中。接著又把木柜門關上,就在這一霎那,他突然掏出支槍瞄準柜門,“砰!”地一聲槍響,再打開門一看,毛驢已蹤影皆無。
“驢呢?!”蘭心忍不住大叫。臺上的魔術師微笑的走下了臺,把蘭心和幾位觀眾帶到了后臺,原來,驢正在后臺悠然自得的吃草料呢!
“真是奇了!”蘭心拉著瑞聰說,“我國內外的看過那么多魔術都沒有這么精彩的,你說他這是怎么弄的呢?”
“這就不是二格格您該操心的了,您老要是明白了,還看什么啊。”瑞聰拍了拍她的肩。
接著他們去園門右側的走廊里玩了測驗拉力(即“九連燈”,用力拉,以九個燈泡都拉亮時為力氣最大者)、拳擊(用拳頭猛擊皮囊,皮囊下設有電表指針,拳力大小可以由指針數字表示出來)。人頭說話(利用光學把人的身體遮掩起來,光剩人的頭顱表演講話,并做問答姓名、年齡、住址等等)幾種小游戲。最后他們來到了四面鐘廣場,看露天電影,他們坐在后排的藤椅上一邊聊天一邊看電影。此時華燈初上,院內萬盞明燈,流光溢彩,再加上周遭柳葉輕拂,花香四溢,真是恍若仙境一般。
“真沒想到你打地球打的這么好。”瑞聰用手溫柔的抹去了她掛在嘴角的奶油。
“我在國外的時候經常玩的。”蘭心一邊吃冰激凌一邊說。
“哎呦,格格就是格格啊。”
她有些不高興的撅起了嘴,說:“別叫我格格好不好,我叫蘭心。”
“不~”瑞聰壞笑著搖了搖頭,“二……格格。”他故意拉長了“二”的音,可蘭心卻全然沒有在意,看著她單純的可愛模樣,他不由得的喊了聲“蘭心。”
“瑞聰。”蘭心還給了他一個單純而美好的微笑,甜美得瑞聰不由得去上手捏了捏她的臉,看看是不是能擠出蜜來。蘭心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隨手摘下了一朵海棠花,夾于辮尾。“別~”瑞聰搶步上前,把海棠花取了下來。然后退后兩步唱到“扭扭捏,多俊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
蘭心見此情景,捂嘴一笑,落落大方的站了起來,把花一摘,唱到“海棠花來海棠花,到叫軍爺取笑咱,我這里將花丟地下,從此不再插這朵海棠花。”唱完,把花地上一扔,瑞聰隨即撿起,唱:“李鳳姐多癡傻,不該丟著海棠花。來讓為你插~,插~,插上這朵海棠花~”蘭心看過過來了,便調皮的笑著跑開了,瑞聰追了幾步突然往下一蹲,捂著肚子呻吟了起來,
“瑞聰~!”蘭心跑了過來,蹲在地上萬分焦急的扶著他的背,說,“是不是我剛才坐你身上壓壞了你啊。”她說著說著不由得已經梨花掛雨,粉面生泣。而瑞聰則在偷偷的欣賞著她對他的關心,直到覺得再鬧她該急了的時候,才心滿意足的抬起頭,說:“騙你的啦。”
“你懷死了,壞死了!”蘭心嘟著嘴向瑞聰一通捶打,而瑞聰快樂的應付著她那可愛的小粉拳,笑聲,灑滿了周遭的柳岸花堤。“砰砰砰~!”這時,隨著幾聲巨響,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開放了起來。他們倆都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彼此靠近,一同欣賞著在黑幕中潑灑出的五彩繽紛。各種艷麗的火花,同時變幻出各種景物,最后變幻出一座襄陽城,而就在這時,在杉篙架的對角處,又放出紅、黃兩色火球,如同連珠般一齊射向襄陽城,畫面隨之開始逐漸灰飛煙滅。
“這叫炮打襄陽城,是游藝園著名的煙花表演。”瑞聰對目瞪口呆的蘭心說。蘭心忽的握住了他的手,由衷的感嘆道:
“天橋真是個能讓人忘卻憂愁的好地方,若有來世,我仍愿托生在此,繼續守候著這片我祖先用生命與鮮血贏來的土地。”
“好,那我陪你。”瑞聰說著,把她擁入懷中。
音樂聲響起,這如此詩情畫意的情境下,玉芬帶著瑞聰翩然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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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鐘:很多老北京人都對這四面鐘印象深刻。當時手表并不普及,而高大(十米)的四面鐘無疑給逛天橋的人們提供了一個“看點的”好地方。說起建造四面鐘的淵源,還是有一段趣聞的。當年由于城南游藝園的勁敵新世界的后臺老板,軍閥陳光遠的五姨太,讓設計師把新世界設計成了一艘輪船形狀,讓他朝前(錢)開,而城南游藝園的老板則要把四面鐘則是一個錨,讓他沒法朝“錢”開。現而今中華大地幾經波瀾,無論是新世界是城南游藝園都在幾度風雨中灰飛煙滅,漸漸的被人們淡忘,只有那四面鐘,復建后依然屹立于天橋,他就像一位永遠保持的微笑老者,看著一代又一代的天橋藝人們成長,走紅,衰敗。寂寥無依也好,紅得發紫也罷,即使是骯臟齷齪,蠻橫無理在他眼里都不過是一段過往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