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遲到了一個鐘點的瑞聰氣喘噓噓的跑到了天樂戲園，一進園子，便看到了坐在第二排中間位子的玉芬，于是趕緊貓著腰，小步快跑了過去，輕輕的坐了下來。正看著入神的玉芬被他嚇了一跳，說：“來了啊，怎么這么晚啊？昨兒晚上我跟爹打招呼了啊？”

“店里一時來了好幾撥客人，脫不開身，真對不住啊。”

看瑞聰滿頭大汗，玉芬便用眼色讓站在臺角的伙計飛過來的手巾把，一把抓住后遞給了他，說：“沒事，沒事。瑞祥接場還得再等兩塊活呢，先看‘飛飛飛’盤杠子吧。”

此時，臺上幾個演員正一同在飯碗粗的特制龍鳳木杠子的上桿和兩側桿上，不停的表演著各種高難的動作，他們時而飛身躍起，時而不停旋轉，時而又定格在了桿子上，讓觀者無一不觸目驚心。他們的杠子和支架都雕刻有飛龍圖案，上桿的左右兩端還分別安置了可以自由活動的鳳凰，因為木杠子自身具有的彈性，兩側的鳳凰可以隨著人的動作而擺動，真是人在中間飛，兩邊鳳凰飛，故名“飛飛飛”啊！可惜在園子里演出受到了場地的限制，要是在天橋撂地，那“花”才叫多呢！

“飛飛飛”剛下場，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就上了臺，其中有一個的扮相可真稀奇！他大褂最上面的扣子解開，把領子弄進了里頭，兩眼周圍各抹了塊大白，最可樂是他那光亮兒的頭頂上豎著的小辮兒，左搖右擺的惹人發笑。呵，“大狗熊”**跑著演雙簧來了啊。玉芬對他今天使的這塊活熟到不成，任他在臺上丑態百出的扭捏作態，臺下的觀眾笑的前仰后合，依然昏昏欲睡，直到瑞祥上臺，她才回過了神。

瑞祥今天唱的是《王二姐思夫》，一個講述夫妻分離后兩年多，妻子在家中思念丈夫的段子。瑞聰覺得這種段子不適合玉芬聽，偷眼看她，見她正閉著眼，打著拍子，搖頭晃腦。其實瑞聰真是多慮，只要沒人的時候，《才郎夜讀書》《換解羅裙帶》《閨情八怕》這樣的岔曲詞從來都沒離過玉芬的口，沒辦法，哪個少女不懷春啊。

“這段子你會唱啊？”瑞聰問她。

“唱不好。那繞口太難，唱不了他這么脆生。”

“女孩子家家的還是少聽這樣的段子為好！”

玉芬一聽他這么說，立馬變了臉色，朝他氣急敗壞的嚷嚷，“嘿呦！怎么啦！怎么啦！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淫者見淫！我聽的他對段子火候的拿捏，過門的處理，高腔的掌控。別以為誰都跟你們這幫男的一樣！”

見瑞聰沒有言語，面露愧色，玉芬也就意識到自己態度過激，喝了口茶，壓了壓火氣，說：“不過這民間小調寫起男女情愫有些是是過于露骨而流于媚俗，我還是喜歡唱岔曲。”

“啊？你還會唱岔曲呢！”一聽岔曲兩個字，瑞聰立馬就是一激靈。

“別瞧不起人，我唱岔曲可絕對是相當棒的呢！你聽說過么英雁凌么，京城岔曲協會的會長，那是我舅舅！連他都夸我唱得好呢！”

“我有眼無珠，您老見諒了。”瑞聰笑著朝她拱了拱手，她便得意洋洋了起來。

也就在這時，臺上的瑞祥一曲唱畢。玉芬打個響指叫來了伙計，給了些賞錢后說“羅成算卦”。瑞聰一聽她點這個段子，便不由眉頭一皺，說：“你這不是難為他么？最后那個的高腔多難啊？”

“放心，這孩子絕對沒問題，剛他唱《王二姐思夫》頭里的那幾句也夠高的啊，他還沒倒倉，童子音好拔，再說了，是角兒在臺上就有撒湯落水的時候，咱倆就挨著看著了，還能有人砸園子不成？”說到這里，玉芬忽的靠近了瑞聰小聲說，“這自從葉老板那事兒之后，這的掌柜請了從鏢局那借來了好些個打手維持治安呢。”

瑞祥四顧了一下園子四角那些個精壯的男子，不由笑了笑，靜靜的欣賞自己的小師弟把這一曲唱完。不負觀眾們的掌聲，瑞祥把這段《羅成算卦》演繹的非常到位，尤其是尾部那段評劇，更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玉芬一邊拍手一邊說:“瑞祥的太平歌詞唱的可是真不賴啊！高腔唱的讓人聽著那么舒服，暢快，高而不浮，穩而不悶！”

聽著有人夸師弟瑞聰當然高興，但班子里規矩是，不能人家一捧就自己也跟著飄。于是他深沉的說：“恩，這孩子是不錯，天分好又肯下功夫，就怕是一倒倉，嗓子回不來。”

“嗓子回不來也沒什么不好啊。”玉芬莞爾一笑，笑的瑞聰滿臉疑惑。“像你這樣在照相館踏踏實實的當個伙計也是不錯。就怕這孩子聽慣了采聲，一不讓他上臺了會受不了寂寞。”

“再大的角兒也不能唱一輩子啊。”

“那是大角兒，他們是名也夠了利也足了，歲數大了唱不動了。瑞祥正是往上走的時候，說實在的，要是沒有你大師哥跟這壓著，就他現在唱一場就多少錢呢？干什么體力活能比這錢的來的輕松，來的快啊？”

聽她這一席話，瑞聰登時怔住了，他知道，她說的不無道理。玉芬收拾了下東西，站了起來，說：“你趕緊去找他吧，他還得趕別的場子呢。”

“你不跟我一塊啊？”

“不了，我要去西單參加賽金花的那講演。”

“賽金花”三個字一從玉芬口中說出，瑞聰臉色吧啦一下掉到了地上，他嘴角抽搐著說：“賽金花？！那不是*么？”

“小報記者，就得跟著下九流混。”看著瑞聰那倒霉樣子，玉芬有些惱火，又沒時間再跟他理論，甩了他這么一句話便轉身離去。按說她這句話夠杵瑞聰心窩子的，要知道，天天在臺上表演道德禮儀充當王侯將相的藝人最怕的就是被人說成是下九流，被人看不起。可瑞聰非但沒生氣，還用一種欣賞的目送著她的背景。真是個爽落的姑娘啊！瑞聰心中暗暗感嘆。

**大狗熊原名孫寶才，是天橋名的雙簧藝人。“雙簧”又名“雙學一人”，由二個人合演。表演時，一人前面坐，一個后面蹲。頭里兒的叫“前臉兒”，后面的叫“后身兒”，大狗熊演“前臉兒”。他和所有的天橋藝人一樣，多才多藝，單口、對口、曲藝小段樣樣都拿得起來，而且長壽非常，到了耄耋之年仍活躍于專門接待外賓的“老舍茶館”演出，并將在本書的續篇《南城尋夢》中再次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