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忙了。工廠把工人分成兩批，一批從早晨八點起一直做到晚上八點，一批從晚上八點做到早晨八點。中間吃飯喝水和上廁所的時間都專門設置了人計算，不準超過規定的時間。

陸珠雖然是新手，但是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壓迫她必須快速適應。她也適應了。旁邊一個工友因為速度慢了被主管訓斥而發牢騷道：“就知道對我們兇。老板沒用只知道賭錢，工廠沒事做盡接一些別人不愿啃的骨頭舔。別的老板都知道這批貨是爛尾貨不接，這接回來就是把我們這些工人的身體拿去來賭。一個星期的時間就要交貨，還不逼死我們半條命啊。”又對著陸珠說：“你們昨天被抓去也是因為老板賭錢去了忘記和新來的辦事人拉好關系才被他們查到工廠宿舍里的，輸到沒錢了回廠拿錢才知道工廠被查。你們算是冤里冤枉白受一天苦了。”陸珠當作沒聽見的只顧工作，現在，對她來說，沒有什么事能重要過可以正常工作，好好賺錢的了。

堆積成小山的原料堵住寬敞的過道，灰塵在陽光的照射下歡快的在車間里跳舞。一聲痛苦的尖叫嚇得陸珠腰板一挺。這聲音這幾天經常聽到，那是機器扎到手指工人本能的發出的喊叫聲。這已經記不清是第幾個人了，幾天連續不斷的工作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堪。陸珠小心又小心的在機器臺面上轉動手里原料，隨著心臟一起跳動的還有一句話：“我不能受傷，絕對不能。”

一個星期的時間在所有人的汗水和一些人的淚水中過去了。要趕的貨也都如期的完成。受傷了的綁著白紗布療傷，沒有受傷的繼續工作。車間里還能工作的卻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陸珠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自己終于沒有在綁白紗布的行列里。

不瘋狂趕貨的日子很輕松，工廠對工人的管理也如繃斷了的皮筋，任其松懈。工廠包吃包住，下班了只用拎著飯盒到食堂里裝了飯菜來就吃。卻很難分辨出那菜是什么菜，除了沒有那股餿味，陸珠看著和在豬圈里看見的豬食沒兩樣。有時也吃瓜類，吃瓜類的時候大家都有點高興，因為可以知道自己在吃什么菜。食堂的飯菜是隨意裝的，陸珠總是把飯盒裝得堆起來，可是仍然很容易就餓了。尤其是早晨。食堂只提供午飯和晚飯，早餐要自己處理。陸珠沒錢買早餐只能干餓著干活，等著下班吃午飯。實在是難受了就站起來走動。和陸珠對面坐的女孩年齡看起來要比陸珠大，她對陸珠說：“你沒吃早餐很難受是吧？”陸珠望著她笑笑沒回答。女孩朝窗外努了努嘴又說：“那邊的墻角有一棵樹，樹上結了不少的果子，我們才來的時候也都和你一樣沒有錢吃早餐，餓了就去摘那樹上的果子來吃，味道雖然不好，總比什么都沒吃還是好受些。現在那樹上的果子才長出來，不知道能不能吃，你去試試看。”陸珠走到墻邊，果然看見那棵樹，樹葉里藏了不少鵝蛋大的青綠色的果。樹不高，陸珠伸手摘了一個，在衣服上隨便擦擦就咬。“呸”陸珠吐了出來。滿嘴的澀腥味，軟綿綿的像棉花，沒有任何水分。又咬了一口，這次抿著嘴硬是吞進喉嚨里了。站在樹下，陸珠接連吃了四個青果。

財務室門外排起了長長的隊。月底了，該發工資了。

陸珠把手里的鈔票數了又數。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親手拿這么多的錢，是做臨時工時拿的幾十倍。心里盤算著下午先去把該還個啊米和珊珊姐的錢寄出去。還剩下不少。再去逛街，給自己買點什么。對了，要買點好吃的補補身體了，都拖腳不起了。還要留足吃早餐的錢，從明天起再也不要吃那個鬼青果了。

當電話那頭傳來啊米“喂”的聲音時，陸珠竟抽噎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連啊米的名字也喊不出。啊米在那頭也只是重復的說：“陸珠別哭，陸珠別哭。”電話這頭和電話那頭就這樣僵硬的哭著勸說著。最后，啊米說：“陸珠，你先聽我說。我往家里打電話時我家人告訴我說你爸爸到我家問了你在哪里要去找你，你一直沒和你家了聯系嗎？”陸珠這才收住抽噎說：“我沒有給家里打電話。”啊米說：“那你呆在那里不要跑動，你爸爸說這幾天就要過去找你。”

陸珠沒有心思逛街了。這時她才想起遠方還有一個家。這時她才把家和外面對比。家的味道依然說不清楚。但是，家有一種強烈的真實感。她現在才感覺到，家還是很好的。

陸珠正在車間里，窗外門房大聲叫她的名字。奔到廠門口，鐵青的金屬門外站著兩個人。爸爸和汪秋龍。

街邊的糖水店里，陸珠忙著給爸爸端糖水拿湯勺。汪秋龍則忙著剝煮雞蛋然后放在陸珠爸爸的碗里。爸爸連喝了幾口糖水，捏起一截紙巾搽了搽嘴邊說：“這次要謝謝小汪帶我一起來，路上才沒有走冤枉路。車費和一路上的吃喝都是他照顧的，我會還你的。”汪秋龍忙搖手說：“伯父不要這么說，我也想早點找到陸珠。只要看到她平安要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爸爸又對陸珠說：“廁所在哪里，你帶我去。”陸珠領著爸爸出店面往左走。爸爸看看身后，汪秋龍正一勺接一勺的喝糖水。拉著陸珠避到墻邊說：“小汪人倒是個好人，你這次鬧出走我也知道是為了他。一想到他媽媽和你媽媽那樣的情形，我覺得你還是再思考一下為好。小汪說他這次出來找到了你他也不回去了，他說要帶你到他同學那里一起去做事，當時我看他是真的很誠心的幫我找你，我就答應了。你先想好，要是想后悔不想和他一起去我等下買票就買我們兩個一起回去。”陸珠說：“不用想了，你答應了的，我不后悔，我要和他一起走。”爸爸看著陸珠，眼里有滿滿的愛憐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