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到處是戰(zhàn)火侵略后的殘垣斷壁,失去了土地和家園的人拖家?guī)Э诘奶与y,臉上是對戰(zhàn)爭和死亡的麻木。多少年未曾見到那種表情,君瑤一時間以為,她又回到了顛沛流離的那段日子,每日里面對的人臉上不就是這樣的絕望么?
因為師傅的書籍太多,讓他舍掉他寧愿留下不走,君瑤自然知道勸也沒用,就是丟了命,師傅也不會丟了書。所以大包小包的整理好,已經(jīng)不是兩雙手可以拿得動的,而且?guī)煾的昙o(jì)大了,師兄又受了傷,君瑤便找了輛板車,沒有馬,只能她拉著。不過對于練過武的君瑤來說,這點重量并不算什么。
君瑤換了粗布的男裝,將頭發(fā)都盤了起來,臉上也抹了些顏色,看上去,像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孟卓然靠在行禮堆里,慘白的臉上因為顛簸沁出密密的冷汗,有些發(fā)熱的額頭,即使裹了被子依然渾身冷的顫抖。微微睜開眼睛,迷茫的視線清晰后看到的便是君瑤纖細(xì)的背影,忽然覺得很悲傷。他想要君瑤有個家,可以幸福快樂的生活,忘掉以前的所有苦難,但是,卻因為自己而讓她再次顛沛流離,甚至要面對被追殺的危險,這樣……他有什么資格說要娶她?
師傅花白的頭發(fā)有些亂糟糟的,此時因為要跑路看著孟卓然這禍根的眼神就更加不善,見他受了傷那么可憐卻又覺得心疼,畢竟是自己的大徒弟,他本來就當(dāng)做兒子在養(yǎng),以往他在做什么,他也是不管的,如今,卻是老了老了連個家都沒有了。
“臭小子!既然醒了就說說吧,這次到底是惹到誰了?!”
孟卓然苦笑一下,說道:“我曾與李密有嫌隙,這次下山的時候卻沒想被他認(rèn)出來,找了人圍堵我,雙拳難敵四手,我能逃出來已經(jīng)是命大了。”
君瑤聽著孟卓然的話,抬頭四處看了看,除了默不作聲只偶爾有孩童哭鬧但也有氣無力的哼唧聲之外,很是沉寂的流民外,四周并沒有軍隊的蹤跡,便放了心,只想著抓緊時間出了倉城范圍,也就安全了。
師傅聽了孟卓然的話,長嘆一聲:“哎,也是命。卓然可有打算?”
孟卓然點點頭:“我們?nèi)ヌ!?
師傅微微皺眉,半晌后也沒有說什么,而是拿出他的書,在一搖一晃顛簸著的板車上看了起來。
孟卓然便將視線又放回了君瑤身上,弓起的脊背隔著衣服也可以看到脊梁,什么時候,瑤瑤這么瘦了?但她一步一步的邁出去,堅定平穩(wěn),握住板車韁繩的手心傳來刺刺的痛也像是毫無所覺一般。
中午,太陽更加烈了,這個時辰趕路扔再繼續(xù),就連坐在車上不用運動發(fā)著熱感到冷的孟卓然都覺得被太陽烤的炙熱,像是要被蒸熟一般,看著脊背被汗水沓濕的君瑤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知道君瑤是為了什么著急趕路,心里更加難受,恨不得有人這個時候狠狠的給他一拳才好。
“瑤瑤,休息一會兒吧,天氣這么熱,繼續(xù)趕路會中暑的。停一停,下午氣溫降了再走吧。”
君瑤微微側(cè)頭,對孟卓然笑了笑說道:“無事,師兄。到前面就是洛河,到那里我們再休息。”
孟卓然張張嘴,只覺得口腔里滿滿的苦澀,心口被堵住,說不出話來。
到了洛河,趕路的難民各自找了地方圍坐,或休息,有吃食的準(zhǔn)備午飯,沒有的,便只能四處尋找可以充饑的食物。君瑤將板車?yán)綐涫a下,便拿了陶罐說道:“我去打些水。回來就做午飯。”
師傅看了眼君瑤離開的背影,搖頭嘆息一聲,輕聲對孟卓然說道:“師傅就你一個徒弟,當(dāng)你是兒子一般,自然是要跟你禍福相依的,但是,這一次你最不該的就是連累了瑤瑤。你當(dāng)初讓我答應(yīng)瑤瑤嫁于你的時候說過的話,還記得吧?”
孟卓然低下頭,臉上的表情晦澀難明,輕輕的點頭:“自然記得。我不會食言的!”
“如今這亂世,自是英雄輩出的時機,你此去太原想要做些什么我不管,師傅老了,就是丟了性命也不虧,可是瑤瑤她還小,你難道想讓她嫁給你提心吊膽么?!”
“師傅……”孟卓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這個將他撿回去,教導(dǎo)他一身本領(lǐng)。他知道接下來的歷史走向,為了這個,他和一些人交好,不著痕跡的留下人情,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功成名就,不求成為一方霸主,但也要有所建樹不是?起碼,要對得起他穿越這一回吧?
可是如今,連累恩重如山的師傅,讓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和自己一起逃難,孟卓然那份優(yōu)哉游哉,甚至是把這一切當(dāng)做了打怪升級的游戲的心才曉得了疼痛!他也不過是這萬千世界的一粟而已,即使知道歷史走向,他身在局中,又如何能夠獨善其身?!
“師傅,我錯了。”他太恣意妄為,知道李密活不過十四年,知道他不過是個炮灰命就沒有把得罪他當(dāng)做一回事,是他太自以為是想當(dāng)然了!就算李密最后是輸家,但是,他也是同另一方的將帥,瓦崗寨的幾十萬大軍,又哪里是他可以應(yīng)對的?可是如今后悔,又能怎么樣呢?
“卓然,莫讓一些認(rèn)知蒙了你的眼睛。我給你看看傷口。”嘆息一聲,師傅便不再說話了。孟卓然的心思,他是師傅,又怎么會看不透,雖然不知道卓然究竟如何對未來之事了如指掌,但,有的時候,這樣的已知,卻并不一定是好事。因為,往往因為這個已經(jīng)知道忽略掉許多隱藏的殺機,從而,丟了性命!
如今,用這一次重傷讓他醒悟過來,也算不晚。
忽然,板車震動,仿佛整個大地都在顫抖,馬蹄聲整齊劃一,遠(yuǎn)遠(yuǎn)的便能聽到,這樣大規(guī)模的動靜,除了軍隊,沒有人能夠弄的出來!難民群立刻嘩然,倉皇的收拾行李開始準(zhǔn)備逃命。孟卓然臉色一白,看了眼同樣露出焦慮的師傅,孟卓然咬咬牙說道:“師傅,瑤瑤就拜托你了!你帶著她到太原找李府二公子李世民,提我的名字,他肯定會照顧你們。我隨后就會趕到!如果,如果我三個月未到,師傅就帶著瑤瑤在太原定居吧,那里總歸還算是個清靜之地。”
師傅微微蹙眉,這也明了了孟卓然的打算,不遠(yuǎn)處軍隊行進的聲音更加近了,已不出十里:“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現(xiàn)在傷著,如何能夠一個人趕路?就算是瑤瑤也不會答應(yīng)的!何況,也不見得就是瓦崗軍!你別自亂陣腳。”
孟卓然焦急的想要坐起身,卻因為扯動傷口跌坐了回去:“師傅!這里除了瓦崗軍就只有隋軍!如果是隋軍情況更差,這么大的動靜,沒有幾千也有幾百了,殘軍殘暴,我們都別想活的下命來!您就聽我的,帶著瑤瑤走吧!”
師傅一震,打了敗仗的殘軍有多殘忍嗜殺他自然是清楚的,看著倉皇逃竄離開的難民,也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這馬速度很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卓然!什么都別說了,我們不可能扔下你,要走一起走,如果要死了,那就死在一起。我相信瑤瑤不會有意見的。她那性子有多固執(zhí),你難道不知道嗎?她既然答應(yīng)了婚事,怎么可能離開你一個人走!師傅這就去找瑤瑤,我們一起走!”
孟卓然凄惶的臉上忍不住眼眶泛起濕意,他雖然那樣說,卻也知道他心里并不希望師傅和瑤瑤離開,他想要聽到這些不會放棄自己的話。說他自私也好,怎么樣都好……但有這句話就夠了!
大地顫抖的更加厲害,不能再耽誤了。
孟卓然一把抱住師傅,老人身上還帶著山上樹林的味道:“師傅,保重!我在這里等你們。”
師傅欣然一笑:“好孩子,等著師傅帶瑤瑤回來!”
說完,便縱身離開,向著君瑤去的方向找去。
孟卓然看著空曠了林地,似乎還可以看到不遠(yuǎn)處的洛河,風(fēng)里有著炙熱的河水腥氣,瑤瑤此刻,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想要趕回來吧?只是,他卻要食言了。
“篤篤。”敲門聲驚醒了蘇浚,猛然抬頭看向推門進來的少年,眉心擠成了川字,語氣嚴(yán)厲帶著怒氣:“我不是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你沒看到嗎?!”
崔易江看了眼沙發(fā)上閉著眼睛眉頭皺著不知道是因為睡姿不舒服還是夢里太過困擾而糾結(jié)成一團的女孩,瞳孔收縮,是她!
崔易江也很奇怪,他竟然對于一個只是匆匆見了一面的女孩子記憶這么深刻,只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也許是,那個時候坐在走廊下,斑駁的陽光落在她身上產(chǎn)生了一種獨特的光影效果,而她那份縈繞周身的獨然于世的氛圍,讓他太過印象深刻了。
崔易江因為打量孟瑤,自然也就沒聽進去蘇浚的責(zé)問,只是說道:“我來跟你說一句,我上學(xué)去了。”
“這都幾點了你才去上學(xué)?還有,你什么時候上學(xué)去了還到我這里報備!易江,別鬧了,我有病人在,你先出去吧。”蘇浚說完,看向眼皮下的眼珠不住轉(zhuǎn)動的孟瑤,微微蹙眉,今天的催眠怕是只是到這里了。
果然,下一秒,那雙眼睛睜開了,似是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身在何處,迷蒙的眼睛眨了眨,許久之后,才慢慢清澈起來,坐起身子,揉了揉額角,微蹙的雙眉怎么也舒展不開,雙眼定定的看著一方,好似,還沒有從夢境中走出來。
那樣的姿態(tài),落入蘇浚和崔易江的眼里,仿若應(yīng)了那樣的一首詩:美女卷珠簾,深坐蹙額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此時,她在想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