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杜一明就像個揣了滿褲兜糖果的小孩，高興得手舞足蹈。從談話中我了解到他如今已是一家小物流公司的老板，雖說規(guī)模不大，但也可以稱得上生意興隆。我欣慰地笑了，那個曾經(jīng)臟兮兮的一明哥哥終于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和成就。我愈發(fā)感覺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此甚遠，遠的幾乎看不到他模糊的背影，遠的讓我忍不住想要離去。

到達杜一明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了，當他打開客廳的吊燈時，我立刻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家中里里外外擺滿了鮮艷的海棠花，各種各樣的花把屋內(nèi)裝飾得格外溫馨。他撂下西服，邊換拖鞋邊對我說：“家里沒有地方種花，我就在樓下花店買了這些不同樣式的塑料海棠花，雖然是假的，但卻永遠不會凋謝。記得海棠說過，她出生的那個季節(jié)，正是海棠花開得最旺盛的時候，所以，她的媽媽就給她起名為海棠，而她自己，也是最喜愛這花的。每天，無論多忙，我都會抽出一點時間去擦洗這些花，因為我不想讓塵埃暗淡了它們的美麗。我找了海棠十幾年，就是想告訴她，我對她的愛，從小時候替她挨打受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深深地扎根于心底，無可自拔地生長著。”

我望著杜一明閃爍不定的眼睛，莞爾一笑：“先生，或許我可以考慮嘗試著去扮演您心中的那位海棠小姐，您不是說我很像她嗎？但是，我可事先聲明，只有一個月的期限，一個月后我還是要回夜魅的，我跟老板簽了五年的合同，毀約的話，是要吃官司的。”

當我說完，他立刻緊緊地抱住了我。一種異樣的感覺涌遍全身，他的胸膛好結實，好寬闊，好溫暖，是那種讓女人觸之便不忍撒手的依靠。一明哥，我真想馬上告訴你，我就是那個你找了十幾年的海棠妹妹，我也愛你，我也想和你廝守終生，不離不棄。可是現(xiàn)在，你覺得我可以那樣做嗎？我是如此的骯臟，如此的丑陋！

好久好久，我們結束了這個擁抱，他轉(zhuǎn)過頭不敢看我，背對著我說：“對不起，我累了，時候不早了，你也休息吧，你睡里屋，我拿個毛毯睡客廳就行。”

看著他走進房間，感覺悲傷好似無孔不入的秋風，刮得遍體通涼。

我洗過澡便睡下了，那天晚上，是我三年來睡得最好的一次。床很大，很柔軟，床頭的小柜子上擺著兩盆淡紅色的海棠花，簡單且干凈。家，我一直渴望的東西，也許就是這樣的吧。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一看表已經(jīng)九點鐘了，就趕忙穿上衣服走出臥室。杜一明沒有在家，毛毯整齊地疊放在沙發(fā)上，我摸了摸，已經(jīng)發(fā)涼，想必他早就起來了吧。這么窄的沙發(fā)，一明哥，你一定睡得很不好吧。

正當我沉思的時候，門開了。杜一明買了兩大袋子東西，往茶幾上一放就走進了廚房，不一會兒，他端著兩碗熱騰騰的豆腐腦就出來了，遞了一碗給我，說：“早上起來去趕了個集市，買了兩碗豆腐腦和幾根油條，但是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沒有叫醒你，剛剛又下樓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零食，我想你們女孩子一般都喜歡這些東西吧，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嗯！快嘗一嘗吧，今天早上的豆腐腦做的很好吃呢！”杜一明吃了一口豆腐腦便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望著我。

我抿了一小口，確實很不錯。記得有好長時間都沒有吃過這么廉價又美味的東西了，在“夜魅”，有時候一整天也不可能吃上一頓飯，只是不停地陪人喝酒，過著被酒精麻醉的夢幻生活。一明哥，還是從前那個細心善良的一明哥，他知道我喜歡海棠花，知道我愛喝豆腐腦，知道我小時候總是捧著花花綠綠的零食站在家門前咬得嘎嘎蹦蹦地響。多少年過去了，他習慣著我的習慣，把每一個細小章節(jié)都記憶的刻骨銘心，然后再慢慢地融入自己的生活，就只是為了思念一個不知何期才能抵至的故人，倔強任性地堅持了十幾個春秋。

我扯開一包薯條，往嘴里塞著，含糊不清地說：“杜一明，是吧？不如你給我講一講你和海棠之間的故事吧，我也好去模仿啊。”

杜一明陷入了深深地沉默，然后他放下碗筷，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們快樂的童年生活，他說我是個漂亮溫柔可愛的小女孩，他說可以為了我而心甘情愿地去做任何事，他說搬家的那天有多么的舍不得，他說這十幾年自己一直都在思念的煎熬中度過，他說了很多很多，那些徜徉在生命中最為美麗的河流，那些金子般閃閃發(fā)光的瞬間，那些不諳世事無所顧忌的放肆，那些彼此共同享受，共同承擔，共同悲痛，共同開心的繽紛流年。一切的過往，如傾瀉而下的銀色瀑布，沖擊著我紊亂混雜的思維。

還沒說完，杜一明就哭了起來，兩道清澈的眼淚順著他細長的眼角緩緩滑出，隱于內(nèi)心這么多年的苦，竟會讓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無法抑制地慟哭。一明哥，看著你這么痛苦的樣子，我真的好難過。自始至終，你都沒有錯，錯的是命運的捉弄，和我當初愚昧的選擇。

我挪了挪身子，靠近杜一明，拉住他的手，輕輕地說：“一明哥，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海棠妹妹，可以嗎？”

我分明看見他清亮的眸子中噴射而出的喜悅，那么深厚，那么兇猛，又那么可憐！

那天早上的談話之后，我便成了杜一明的海棠妹妹。那個值得他守候十幾年的女人，我有些驚訝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會說出那些話，我應該遠離他，拒絕他的，可是我看到一明哥如今寂寞的生活，便不忍心退卻，那樣做對他太殘忍了。就讓我這個“假裝”的海棠陪陪一明哥吧，一個月很快會過去的，我依然要回到“夜魅”，依然要做回美美，依然要重復那種噪雜污濁的日子。一明哥，請恕我只能如此了，我不想連累你，你該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一個賢惠善良的妻子，一堆活潑可愛的孩子，而這一切，都將與我無關。

第二天，杜一明帶我游賞了BJ好多美麗的地方，我從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天空那么蔚藍，空氣那么清新濕潤，街上匆匆的行人顯得那么和諧有序。“夜魅”只有一種昏暗的色彩和甜膩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的全是骯臟腐朽的氣息，我想我開始厭倦那里的生活了，那個藏了我三年不堪回首的歲月的地方，那個讓我受了太多傷害與ling辱的地方，那個邪惡恐怖陰郁森森的地方。怎么辦？我究竟該怎么辦？

晚上回到家，杜一明從冰箱里拿出一瓶果汁遞給我，撫著我的肩膀說：“怎么了？看你一天悶悶不樂的，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我們?nèi)メt(yī)院檢查一下吧，你等著，我去拿車鑰匙，我們現(xiàn)在就去！”說完杜一明便站起來向臥室走去。

我急忙拉住他，笑著說：“沒事，一明哥，我怎么會不舒服呢，我的身體一向都是很好的，呵呵。只是今天在想一些事情，謝謝你能這么關心我。”

杜一明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今天走了那么多路，你早點睡吧。”然后他寵溺地擰著我的鼻子，調(diào)皮地說：“我的小海棠，今天肯定把你累壞了吧，快睡吧，明天我們?nèi)ソ纪庖按叮疚乙呀?jīng)打點好了，這段時間我就是你的了，絕對任憑差遣，嘿嘿。”

我突然緊緊地抱住他，把頭埋進他寬闊的胸膛，聽著他心臟有力地跳動，抽噎起來。他用大手溫柔地捋著我的長發(fā)，任由我的眼淚滲濕他潔白的襯衣。良久，我松開了環(huán)住他腰肢的雙手，看著他，說：“一明哥，我對你撒了謊，其實我本想把這個謊言一直延續(xù)下去的，可是我實在不忍心這樣做，我就是何海棠，那個小時候經(jīng)常愛闖禍的何海棠，那個總是讓你受牽連而被責罰的何海棠。你打我吧，罵我吧，我把自己弄的這么臟，臟得我怎么洗都洗不干凈，可是一明哥，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我爸死了，我奶奶死了，我媽不要我了，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但我仍然要活下去，因為還有你，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嫌棄我，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也愛你，一明哥，我也愛你啊！可是你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能想象這三年有多少男人上過我嗎？哈哈！哈哈！你告訴我，為什么要出現(xiàn)，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為什么！”我歇斯底里地對著杜一明吼，一邊哭一邊不停地捶打著他的胸膛。

杜一明忍著如雨點般落下的拳頭，默不出聲。等我實在累得癱軟在地板上的時候，他輕輕地跪在我身邊，用手抹去凝于腮邊的淚珠，把我摟在懷里。半晌，他說：“海棠，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不在乎，也決不放棄，我等了那么多年，老天終于讓我再次遇見了你，是緣分啊。海棠，不要怕，還有我，還有一明哥哥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就像小時候那樣，我會保護你，呵護你，再大的困難，只要我們有決心，有毅力，有愛，我相信，沒有什么坎兒是過不去的，從今天起，我要讓你忘記一切的煩惱，每天都幸福快樂，不管前方如何，我們一起走下去，海棠，請你別再離開我了，我真的會無法承受的，好嗎？”

我微微點了點頭，窩在杜一明懷中不愿起來。“一明哥呵，海棠好愛你，好愛你，如果能一輩子都這么霸道地愛著你，該有多好啊。”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禱，希望上天可以成全我們這份來之不易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