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粘熱。

街道上些許老人，穿著涼快寬松的衣服停留在一向受歡迎的早餐店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

若冰在另一個人流稀少的早餐店門口停了下來。

清晨的樹梢上，成群的知了宣告夏天歡悅的氣息。空氣在指尖竄過，粘粘的悶熱感，夾雜著塵埃的氣味。

“向若冰，早——”

若冰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隨著夏天暖烘烘的風一起飄入耳朵里，她轉過頭去看到單車上的那個男孩臉上一貫不羈的笑容。

眼神停留住，依照慣例交合在一起。

單車的顏色與和天空的顏色一樣純潔，就像那個騎單車的男孩一樣，總是穿著那件和天空的顏色一樣的T恤。一只手扶著車頭，另一只手悠閑地插在褲袋里，笑容不羈。盯著她的那個眼神，一半明媚一半孤獨。

“早啊周翊晟——”

若冰看著他比較安靜，想要說什么卻被這個夏天的悶熱壓了下去，心底也是悶悶的。就像從小到大站在窗口看他的背影一樣，總是那么孤獨。

那個時候的她總是以四十五度的角抬頭仰望著窗戶邊的他。。。

“我先走啦！”

翊晟買好早餐用力踩著自行車踏板，經過若冰的身邊拍了拍她的頭，笑著離開了。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手掌輕輕觸碰過的區域突然留下灼熱的溫度。頭頂眩暈了一下，剛剛反應過來，他已經離開好一段距離了。

目光隨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自從那年翊晟的母親出車禍離開后，那個背影開始變得越來越寂寞。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

若冰托著腮幫凝視著窗外，腦海里重新浮現著翊晟那不羈的笑容和他寂寞的背影。。。

“向若冰，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哦。。。沒想什么。”臉頰微微一紅。

“瞧你，這一大早的就開始發呆，當心被老師看到。”

樸娜娜關切地對著正在發呆的若冰提醒著，笑容就像這夏天的溫度一樣火熱。棕色的皮膚和她的個性剛好吻合，加上臉頰兩旁嵌著的小小的梨窩，在若冰身邊像個冬日的暖爐。可是在這樣的夏天里，似乎有些燙。

她和若冰是性格完全相反的兩個人，所有的同學都很奇怪為什么她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在同學們的眼中，若冰就是那種脾氣好學習優的乖學生。剛進這所學校的時候也是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順利進入特優班，成為大家矚目的焦點。可是她一向低調，如同夏日的午后，靜謐得百無聊賴，卻不失優雅。

真實的若冰應該不是這樣的，娜娜時常這么覺得。只是，她也看不懂，因為她是個安靜得出奇又難以捉摸的女孩。

晚上。

餐桌上噴香的飯菜，和著書香氣，向爸向媽還有若冰像往常一樣在客廳的玻璃桌上吃著飯。夏天還未完全消失的光線從半開的窗戶外大方地照進來，玻璃桌水晶般的亮澤顯得更加明凈。若冰的筷子在飯碗里來回不停地攪拌著，恍若出神，沒有動靜。

粘熱的風從窗外吹了進來，樹葉在外面沙沙作響。

“小冰——”

“嗯？怎么了媽媽？”

“身體不舒服嗎？怎么不吃？”媽媽溫柔細膩的聲音關懷著若冰。

“我不餓。。。我在想。。。想題目。”

臉火辣辣的。每次撒謊，若冰總覺得后面有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然后有個聲音在心里厲聲斥責著。

“別太累了，偶爾也休息一下，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媽媽盡量讓若冰放松一下緊繃了一天的頭腦。

“知道了。”若冰瞬間像是松了一口提了很久的氣。

“好久沒有見到小晟了，你在學校有見到他嗎？他好不好？”

“哦。。。早晨買早飯的時候有見到他一下。。。”若冰又稍微提了一小口氣。

“是嗎？他很久沒有來補英語了，下次見到他告訴他一聲有空來家里吃飯。”

向媽是若冰學校初中部的英語老師，自從翊晟的媽媽去世后，她就特別照顧翊晟的學習和生活。只是翊晟已經很久沒有來若冰家了，所以向媽開始擔心起他來。

“好。。。”若冰懶懶地回答著。

“哎，這孩子也真是可憐，從小沒了媽媽，爸爸又只顧事業沒人管他。。。”

“我認為小晟的性格和他爸爸也有關系。這么多年了，他爸爸一直都不能釋懷，和小晟的關系也不能得到紓解。下次真的該好好勸勸他了。”向爸邊夾菜邊耐心地分析著。

他是文學編輯，總是比別人更加敏感。

若冰循跡著爸爸的話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記憶混雜在一起，有些許難辨。

那年夏天，翊晟十歲，讀四年級。

一個炎熱的中午，知了歡快地唱著歌，就像現在這樣。媽媽像往常一樣騎著摩托車去學校接回來吃飯的翊晟。

正在等紅綠燈的母親在馬路的一邊耐心地等著交通燈趕快變色。這個時候，一輛巨型摩托車從左邊疾速駛來。。。

她聽到一聲巨響不禁轉過頭望向側方，而那聲巨響直竄入她的耳朵，那是剎車的聲音。這個時候，行人們只聽到“嘣”的一聲，她連叫的時間都沒有。

一聲巨響之后，一個身體從空中彈起，以拋物線的線條飛過馬路，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個沒有扣緊的頭盔被甩了出去，連續滾了好幾個身才停下來。摩托車破爛地倒在一邊，沒有人去理會。

然后，行人一片嘩然。。。

正當她離開家之前。翊晟的爸爸溫和地說：“要不要開車去啊！摩托車不是很安全，小晟也可以舒服一點啊！”爸爸很溫柔地關切著太太。

“不用啦，反正很近，你別把兒子寵壞了。”她笑得很幸福。

辦公室里充滿愛的氣息。。。

“我是怕你太辛苦，外面那么熱。”

“沒事！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小心點啊！”

“知道了，你就別擔心了。”

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神，充滿愛與依戀。就算只是分離一刻，也覺得已經很漫長了。

可是，一聲巨響，世界仿佛停止了運轉，失去了所有的聲音。。。

中午，小學門口擠滿不同年級的學生和正在等待學生的不少家長。家長們的臉上同樣有慈愛的笑容，等待他們寶貝的孩子們。

這時侯，一個男孩子不停地四處張望，找尋熟悉的身影。可是。。。

漸漸的，人群都散開了，只剩下三兩個人，可還是沒有看到他媽媽。他的心臟開始砰砰砰跳個不停，有種不好的感覺劃過他的心頭。

“媽媽從來不會不來接我，從來都是按時的。為什么今天還沒來？”

翊晟心里這么想了一遍，無法按耐住他不安的心。

沿著學校慢慢走過去，繼續找尋媽媽的身影，還有那熟悉的摩托車聲。那時樹上的知了聲突然少了很多，安靜得不像往日的中午。行人也漸漸少了很多，大家都急切地回家吃飯了。翊晟還在路上獨自走著。。。

腳步不知不覺加快，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十字路口。眼看爸爸的公司就在不遠處了，翊晟的心跳卻愈加快了起來。其實學校離爸爸的公司并不遠，只是媽媽一度的寵愛讓他沒有吃到過半點苦。

離公司不到兩百米處，一個熟悉的面孔朝他跑過來。翊晟認得，那是爸爸公司的老員工劉伯。翊晟的心更加慌了起來。

“小晟啊，快回去！你媽媽出車禍了！現在正在被送往醫院的路上。你爸爸和舅舅都趕過去了，我們馬上回去，整理一下東西我帶你去醫院！”

“嗡——”

翊晟的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聲音，整個人輕飄飄的，只有一只手拉著他往前面迅速奔跑著。而他，就像一個軀殼沒有重量。

車上，劉伯用力握著有些發抖的一雙小手。眼里除了焦急就只剩下空洞，仿佛被逼到懸崖邊，沒有了后退的路。

劉伯突然發現，從他告訴翊晟這個消息到現在，他沒有說過一句話。安靜得就像一具尸體，令他感到非常不安。

“小晟，不要怕，媽媽會沒事的。”劉伯盡可能地安慰著翊晟。

他還是不說話，呆若木雞，除了顫抖的身體證明他還活著。劉伯繼續握緊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撫了撫他的頭，發現頭發早就濕透了。他想，除了夏天的炎熱，還有翊晟受到驚嚇后的虛汗吧！

醫院里，雪白的擔架被抬著進進出出，上面躺著傷勢不同的病人。有的滿臉鮮血，有的兩腿變形。翊晟匆忙經過，看了他們一眼，露出驚恐的眼神。

來到三樓306病房，一群人站著。舅舅，爸爸，阿姨，姨丈，還有醫生。

翊晟膽怯地被劉伯牽著走進那個屋子。

“小晟，你來了，快。。。快過來。。。媽媽。。。媽媽。。。媽媽她。。。她。。。”

翊晟看著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的那個他最熟悉的女人，安靜得好像睡著了一樣。雪白的枕頭上印著有些發干的血跡，是從她的左耳流出的，聽醫生說那是內出血。

內出血。這個詞對他來說還是很陌生的，他只知道，是身體的某個部位流血了。他只是害怕，血會一直流一直流，流到體內的血全部沒有為止，那會很可怕很可怕。

“媽媽——”

沒有反應。

“媽媽——”

除了混雜的哭泣聲，還是沒有反應。

“媽媽為什么不理我？”

翊晟看著阿姨有些害怕。阿姨凝視著眼前這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可憐的小男孩淚流滿面，哽咽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阿姨，為什么你不說話？”

“小晟。。。媽媽。。。媽媽她不舒服，需要。。。需要休息。”

“可是她從來都不會不理我的。”

“對。。。小晟。。。媽媽很愛你，最愛你，她舍不得你。小晟乖，不要怕，阿姨在。。。”

她抱著小晟哭得愈加傷心，姨丈也不停地用衣袖抹著淚。爸爸離開了病房，站在門外像個游離于人間的軀體。舅舅呆呆地看著躺在床上沒有任何知覺的妹妹，粗糙的手掌捧著臉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被送來醫院的那一刻，醫生宣告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