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俊豪坐在旁邊，不耐煩地敲煙盒，看到我們到來，似有喜悅。

“方姨。”心姐熱情地過去打招呼，我木訥地站在那里，看著念姐左臉龐清晰鮮紅的手指印痕。

宋母微哼一聲，算是招呼。瞥我們一眼，繼續*：“我們宋家的婚禮啊！多少社會名流齊聚，竟然眼睜睜看著宋家的新娘跟著一個破爛邋遢的男人跑了！你。。。你。。。你。。。簡直讓我們宋家臉面丟盡。”她氣的臉色鐵青，青筋暴突，嘴唇哆嗦。“我們宋家成了人家麻將桌上的餐點笑料。可憐我們宋家幫你家那么多，你竟然在這個時候讓我們宋家顏面無存！”

一口一個“宋家”，好氣派的家族。

那鮮紅的手印在念姐精致美麗的臉上如同梅花在雪中沉默微笑。

“方姨您別生氣，”心姐陪著笑打圓場，“小念你也太任性了，惹得方姨生氣，其實小念還是想著俊豪，這不自己回來了嗎？”

宋母輕哼，“自己回來？難道我們宋家是菜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隨心所欲？我們宋家難道是你林念手里的玩偶，難道你想支配我們宋家？！”

“她哪有那想法！”心姐輕撫宋母后背，“她回來了，是宋家的媳婦，一心一意跟著俊豪，那個什么混蛋東西就讓他滾遠遠的，”大概心姐明白宋母恨不能罵楚風一萬遍“混蛋”，只不過礙于身份而已，所以心姐故意這樣罵，替她出氣。“小念不會再和他有瓜葛了。其實一直是他纏著小念，那天小念是一時糊涂。”

宋母不理會，忽然問：“這兩天你去哪了？”

念姐始終沒有抬頭，快要彎成暴風中的瘦柳。

我腦子嗡地一下，完了！

心姐看了宋俊豪一眼，“那天走后小念曾經給我打過電話，說是后悔，這樣對不起宋家。方姨您也知道她這孩子善良，內向，柔弱，心軟。宋家對她如此大恩，她怎么會如此狠心。所以故意跟那個混蛋繞個圈子，偷偷跑到外市同學那躲兩天，然后這不就回來了嗎？”

為什么心姐可以成為如此成功的商人？因為這驚人的反應速度和驚人的撒謊能力啊！

宋俊豪沒有反駁，大概念姐剛回來我們就到了，所以之前沒有什么對話，不會有漏洞。

我感到心姐稍喘一口氣。她也是冒險撒這個謊吧！

一次成功就擋不住第二次的誘惑。心姐開始編排起楚風的不是，把他形容成一個惡棍花心，一廂情愿纏著念姐的流氓。一邊安慰宋母，一邊數落念姐。本是要宋母責罵念姐，現在完全沒有話語權，變成心姐主持的批斗會。心姐是個聰明人，用詞地道，正合宋母心意。所以一番慷慨陳詞后宋母略有表情。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哪架得住心姐這滔滔黃河的思維速度和反應能力啊，等到心姐喝口茶，喘口氣的時候，宋母卻回過神來，臉色陰森，“既然你跟那個破落戶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心姐茶杯端在嘴邊，聽到這句話，竟遲疑著沒有放下來，大概是堵著嘴以避免自己罵娘吧。忽而，心姐微笑著挽住宋母的胳膊，意味深長的說，“方姨啊，他們搞藝術那一卦的人好感情沖動，做事不經大腦，小念是一時糊涂，這不清醒過來了嗎？俊豪喜歡她六年，對她好了六年，感情深了六年，那混蛋出現才幾天？所以小念之后立刻就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真正愛的還是俊豪啊，還是那個相伴六年的人啊，所以這不跪在您面前誠心賠不是嗎？方姨，您得這么想，這您脖子上昂貴的翡翠項鏈要是被強盜搶跑了，您就這么由著他？您能說你搶吧，我不要了？那不損了您的面子嘛！您得搶回來，這才顯出您的能耐不是？”

宋母轉頭看看心姐，喘著粗氣，滿臉通紅，一時沒有做聲，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惡狠狠的說，“我們宋家不要人家玩過的破爛貨。”

念姐的身子抖得那么劇烈，我的視線也跟著疼痛。想要跳起來罵人，發現右手被心姐按得死死的，難道您預先警覺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心姐眼里一絲不易覺察的憤怒，倏忽間，比寒風中的火苗滅的還快，又笑了笑，“方姨您生氣我們真是可以理解，全怪小念任性不懂事，可是您想啊，這是剛發生，還好補救。如果您不要小念了，外人怎么說，人家會說宋家的媳婦跟著別人跑了，咱們臉上多沒光彩啊，您還能挨個跟人解釋說兒媳婦回來了，是您給拒絕了？您要是接受了小念，補辦一次婚禮，邀請些至親好友，把臺面做足，這不顯得您宋家既大氣又有地位有能力嗎？俊豪也有面子啊！這事時間長了誰還記得啊？”

宋母又有點猶豫，一個蘋果，正著放是一個形狀，倒著放是另外一個形狀，看你用什么角度來看。所謂的人情復雜，大概如此，你怎么解釋都有它的道理，所以我琢磨著心姐這番話著實讓宋母有點猶豫。

空氣很靜，念姐的臉很腫，我的情緒很亂，心姐的手很涼，宋俊豪很壓抑，宋母很猶豫。

半天，她還是搖搖頭，“人家會說我們宋家下賤，這樣的女人竟然還能讓她進門。”

我和心姐同時握緊了手，倒是宋俊豪猛地站起來，“媽，你有完沒完？小念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

宋母怒起來，“都跟了別的男人，你還要她做什么？”

念姐忽然起身，眼淚滴答滴答的落下來，腿太痛太酸，她又沉下去，宋俊豪搶先扶過去，她試圖掙脫他。

“你干什么！”宋俊豪惱了。

“我是人，不是垃圾。縱然我配不上你，也請你讓我有尊嚴的離開。”她的聲音很虛弱，掙扎著要向外走。

“你是我的！”宋俊豪喊起來，還是那副痞子德性，“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下輩子還是我的，是我宋俊豪的！誰也搶不走！”說完又看著他媽媽，“媽，我就是要小念，我會管好她，我會讓她愛上我！”

兒子與母親劍拔弩張。

心姐忙起身，“伯母，這件事一時半會沒個結果，您和兒子好好溝通，我們不方便在這里。干脆我把小念帶出去兜兜風，好好開解她。”

宋母瞥她一眼，沒有心思理會我們，眼前的兒子正怒氣騰騰呢！

心姐跟我使個眼色，我心領神會，忙帶著念姐，跟著心姐離開。

車開出去，一路無語。

“腿很疼吧？”我問。

“沒事。”聲音很淡。

從來如此。無論經受怎樣的打擊，怎樣的無情境遇，當你已經為她難過到極點的時候，她總會淡淡地說“沒事。”我始終無法想象一個如此瘦弱的人怎么會有那么堅強的意志，又或是麻木的意志。停到海邊，我以為她會沖著大海放肆哭喊。可她只是坐在那，任海風吹起她的長發。

心姐走過去，“你是為了還宋家的情回來的？”

她點頭，“畢竟宋俊豪對我很好，六年，這期間他媽媽對我也很好，我承認我是很討厭宋俊豪的習性，可是跟楚風在一起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和楚風相識才不到一年，而宋俊豪愛了我六年，我不能太自私，不想傷害他。我欠宋俊豪的情，爸爸欠宋家的錢，始終都要還的。何況，和楚風在一起，爸爸的醫療費用沒有保障，我不能連累爸爸。”

“那你干嘛那天要跟他走？”我不解。

“只是為了向上天證明，在我心里，我穿上婚紗，嫁的人是楚風，不是宋俊豪。”聲音里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哭笑不得，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念姐回頭看我，“其實那天我也后悔了，覺得自己沖動幼稚，可是也覺得很有意義。”

您還真是矛盾啊！

“以后在宋家有苦頭吃了。”心姐滿眼憐憫。

她微笑。

我無法忍受，“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一個人扛，一個人扛得住嗎？我們都想為你分擔，可是你看你的樣子！是無私？是偉大？還是麻木？”

心姐瞪我。

我偏要說，“你有什么痛苦，發泄出來，或是跟我們說啊，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一個人溫吞的樣子其實比放肆發泄更嚇人，我們都不知道你經歷了什么，有什么樣的打算！我們都在擔心你啊！再這樣下去你會崩潰的！外界的折磨還不夠你受嗎？你還要自己折磨自己！”我用力晃動她的肩膀，最后竟忍不住伏在她肩頭放聲哭泣，好像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輕輕拍著我，“不要哭，夏天，沒事的。”

心姐嘆口氣，望著海邊，不再言語。

能怎樣？又能怎樣？這樣亂的一團，任了誰都解不開。

好久，宋俊豪給心姐打電話，讓我們把念姐帶回去。我們竟然不知該不該欣喜，該不該讓心里的石頭落地。看來是兒子說服了母親，或者是兒子發飆，母親無奈。無論如何，進了宋家門，宋母是不會讓念姐過好日子的。那宋俊豪又一副混蛋德性，真不知念姐以后的生活會是怎樣。目送念姐進了宋家的高宅大院，我忽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她這樣自愿受刑，是為了宋俊豪？為了她爸爸？還是為了那模糊的未來？

我曾問過心姐如果換作她是念姐，她會怎么辦？她思索半響，竟傻傻搖頭。“其實小念還是善良，我曾說過幫她還欠宋家的錢，可她說欠的不止是錢，更多的是情，何況如果還完錢再拍屁股走人，宋家也不會答應。也許她這輩子注定是宋家的金絲雀。”

除了感慨，我們無可奈何。

天天給她打電話，總是淡淡地說很好，到底好不好，我卻不知道。她現在竟然沒有行動電話，我約她出來喝咖啡，總有司機載她出來，我們得坐在窗口，坐在司機能夠監控的范圍內。而楚風怎么樣了，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給楚風陳明厲害關系，和他共度美好時光，要他放棄自己，離開這個城市，尋個好女人。說這話的時候，念姐竟然沒有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