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康使勁抽煙，想把那東西全吞肚子里。

韓江躺雪白的病床上也不說話也不動彈，偶爾見有小蟲子飛過來還笑一下想伸手去抓。孫少康見韓江眼睛里沒了平日里那股子精靈勁，心里就膩煩得很。

“我說，你就別裝了唄！”孫少康丟開煙頭，“裝成那樣要死要活的，車子撞一下，就一條口子流點血，至于嗎？”

韓江沒吱聲。

孫少康見韓江臉發(fā)白，眼睛紅腫，想起合作默契那段時間兩人均是意氣風(fēng)發(fā)，心里也可憐幾分，柔聲道，“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好好說呢？像以前那樣多好？”

韓江收回手理了理頭發(fā)，輕飄飄道，“我好好給你說了啊！從你離婚開始我就好好給你說呢！”

孫少康走過去，“早就給你說過不要和我結(jié)婚的。”他的事情他知道，外面光鮮著內(nèi)里卻不知道有多少的齷齪。他和韓江在一起一半是為著那學(xué)歷的心結(jié)，一半?yún)s也是真心喜歡這個工作上默契無比的女人。他也想一直自愛她面前保持自己完美的形象，他也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最不堪的樣子。可是，她一直在逼他，要進入他的生活，她又何嘗考慮過他的處境了？

韓江無精打采，愛一個人不是要接受他的全部么？她就那樣沒名分和孫少康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說她愛錢，知道的人笑她傻，想想自己也確實是傻的。

“我去給你買飯，想吃啥？”孫少康冷道。

韓江冷道，“沒啥想吃的。”

韓江人緣不好，孫家的人得到她撞車的消息，孫老娘只在電話里淡淡道，“嚴重不？”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說，“我這幾天身上不舒服呢，沒時間去醫(yī)院看的，你找個保姆照顧照顧！可惜那么好的車，撞一下還得重新修！”；孫少英因在公司里上班，看在老哥的面子上帶了一兜水果來看了看，干坐了半晌見韓江根本不理睬人，訕訕地走了。

孫少康甩手走開，誰愛理睬誰呢？

韓江見孫少康在這種境況下都舍不得說兩句軟話，原本所有爭強好勝的心一下子全散了，全身無力躺在床上側(cè)頭看窗戶外面的陽光。

文玉巧拉著孫熙敲門，韓江艱難轉(zhuǎn)頭，見孫熙在門口笑一笑，卻扯得頭皮上的傷口疼痛。孫熙忙跑進來，“阿姨！”說完就坐韓江手邊上去，摸摸她頭上和胳膊上的紗布，“痛不痛？”

韓江搖頭，見文玉巧拎個大保溫罐子從后面進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文玉巧沖韓江笑一笑，道，“小熙，別壓著你阿姨的傷口！”

“我沒有！”孫熙反駁，“阿姨餓不餓？我讓媽媽給你做好吃的來！”

韓江要起身，孫熙忙把枕頭靠她背后給捶平了。韓江笑，“小熙真會照顧人！”

文玉巧拉了張凳子過來坐下，放下保溫盒，道，“沒什么問題吧？”

“挺好！”韓江覺得有點尷尬，從來沒和文玉巧這樣心平氣和說過話，以前是一見到她心里邪火就網(wǎng)上冒，現(xiàn)在卻連一點點動氣的感覺也沒有。

文玉巧也不知道該說啥，吵架打架她是一點都不怕，可這要主動和人修好卻是萬萬做不來的。她扭開盒蓋，道，“醫(yī)院里伙食不怎么樣，給你燉了點清湯來。先喝點？”

“沒什么胃口。”

文玉巧嘆口氣，“小熙，來謝謝阿姨救了你！”

孫熙忙跳下床站好，恭恭敬敬給行了個禮。韓江笑了，道，“我可不是特意救她的。”

“不管你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你終歸是救了她；你救了她就是救了我的命，無論如何都是要感謝你的。”文玉巧說得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我想的是，以前我們兩個都是為了爭那一口氣吵得沒完沒了的，現(xiàn)在看都是沒意思的事情。”

“你來給我講和的？”

“唉，是的。本來那天晚上就是要玉東給你道歉，然后講和的。只怪我沒有親自給你說，把事情辦糟糕了！”文玉巧自我檢討。

韓江不說話。

孫少康拎了幾個塑料盒子進來，見幾人在愣了一愣，孫熙卻沖過去抱著他就撒嬌。孫少康拉著女兒將飯盒擺小桌子上，道，“你來做什么？”

韓江笑一笑，打開飯盒子，干干的米飯，寡淡的青菜上面蓋了幾片肉塊，看著就沒胃口。韓江看看文玉巧那一邊濃白的湯水和這幾盒子干飯，冷笑一聲。孫少康自己也覺得尷尬，道，“我媽這幾天不舒服呢，等我去請一個保姆來照顧你好了！”

孫熙拉著孫少康的手就不放開，孫少康在兩個女人面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韓江伸手去拿文玉巧手上的小碗，文玉巧馬上遞過去，韓江小口小口喝，道，“很好喝！”

“媽媽昨晚上就燉了，我要吃她都不給！”孫熙說得委屈。

韓江笑，文玉巧尷尬道，“合你口味就好了！”

韓江放下碗，道，“老孫，我記得這邊上有一個公園，你帶小熙去耍啊！”

孫少康看看臉色蒼白卻有點滿不在乎的樣子的韓江，再看看有些拘謹?shù)奈挠袂桑倏纯磸堉灵W閃眼睛的孫熙，只得同意。他知道韓江是有話想單獨和文玉巧說，這種感覺很不好，明明知道兩個女人說的話題是自己，自己想知道卻又沒有立場要求。

韓江見孫少康走得不甘不愿，又倒了碗湯喝了才道，“可不可以關(guān)上門？”

文玉巧起身關(guān)門，韓江放碗，道，“你恨不恨我？”

文玉巧坐好，看韓江比原來更瘦了，心有惻隱，道，“怎么說呢？該是你更恨我才對。”

韓江想笑，道，“我是挺恨你的。”

文玉巧眼睛盯著韓江，“你恨我做什么，我自認為已經(jīng)幫你很多了。”

“是啊，你故意告訴我你要離婚，我很激動呢，現(xiàn)在想想你不過是要我?guī)湍阕尷蠈O內(nèi)外夾擊，你好早點達到目的。”

“不管我是什么目的，至少你的目的是達成了啊。”文玉巧嘴硬。

“看起來是的。”韓江苦笑，在和孫少康保持情人關(guān)系的時候，她名分不正和是老孫更愿意和她說心里的話；現(xiàn)在名分正了，卻生疏了許多，很多的事情都是經(jīng)過第三人的嘴巴才知道的，有時候想想，結(jié)婚有什么用呢？

“那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人不都是越來越貪心的嗎？有一百塊錢的時候想要一千塊，有一千塊的時候想要一萬，等錢足夠多的還想要權(quán)。難道你不是？”韓江諷刺地笑，“我最先是被什么吸引的？還不是老孫的錢。這一點我一直不想承認，也不愿意承認。錢是什么東西，說起來多俗氣呢！人沒面對的時候說這個話挺輕巧的，等真正自己面對的時候還能說這樣的話？”

文玉巧理解，誰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我一直認為自己算是比較有個性的。努力學(xué)習(xí)努力工作，最看不起懶惰沒上進心的人，自己掙錢自己花著爽快，可是偶爾還是會煩惱。你說世界上怎么就有臉皮那么厚的人？明明讓你干了活可是卻可以賴著不給錢？所以你知道當(dāng)老孫捧著錢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是啥感覺？”韓江看著文玉巧。

文玉巧慢慢笑了，她自是不喜歡孫少康擺闊的勁頭，可是有的是人喜歡，她怎么就忘記了呢，她不喜歡的不代表別人不喜歡啊！

“工資就是工資本上的一個數(shù)字而已，全部領(lǐng)出來就薄薄的一點。”韓江手做了一個度量的姿勢，“但是我只要幫老孫忙活一個項目，就能拿到超過工資的錢！每次見他打開公文包里滿滿都是錢，我就眼花。”

文玉巧是知道孫少康的作風(fēng)的，現(xiàn)金為王，錢字打頭。

“我想了又想，我也只不過是一個被錢迷惑了的俗女人而已，自己以為自己多清高呢其實在他的心里也是一個可以用錢來衡量的東西。你比我了解老孫，所以我成了可以計價的女人，而你是無價的。”韓江看著文玉巧，“我挺失敗的吧？”

文玉巧搖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沒有關(guān)系了，還計較這些做什么用？

“我知道自己失敗，要你在我面前做出得意的樣子我心里還挺好受的；可你卻一點事情也沒有的樣子，我心里反而難受。就好像，我跟你爭的東西，真的是沒有價值的。”

“要從別的角度來說，老孫真是一個好人。對朋友仗義，對父母孝順，對子女也很有父親的責(zé)任感。”文玉巧開始勸解韓江，“多想想他的好處，別糾著我這事情不放。畢竟你們都組成了一個家庭，要互相體諒。”

韓江笑，“你說這話多可笑啊，你為啥就不能體諒他？在老孫心里還是你最好，你是獨一無二的原配，別人都是玩的。”

文玉巧笑，這韓江心里的結(jié)子不小，比自己當(dāng)初還要嚴重些。她真不想給這個女人說點啥，可是見她又是真真可憐，道，“那時候你為什么還能想到救小熙啊？”

韓江聳肩，“我沒想救她！我只知道老孫愛她而已。”

愛屋及烏嗎？這韓江再不堪，至少坦誠。

文玉巧清清嗓子，“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能體諒孫少康嗎？”

韓江望著文玉巧，她真的要給自己說？何時文玉巧能這樣誠實了？